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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明珠是被凍醒的。
寒寒顫顫中,她下意識地去拉被子。閉眼摸索了兩下,卻沒摸到日常搭在身側的羊毛毯子。
一番動靜,她終於把眼睜了開。
入目的是木頭橫梁,梁上垂掛下一個籃子,一隻貓兒正扒拉著籃沿探索裡頭。
對麵磚牆上貼著一張獎狀賀明珠同學在1981年度被評為三好學生。
賀明珠徹底驚醒,她跳坐起來,環顧四周,深遠的記憶被目光所及之處一點一點明晰。
當年老家還沒重建的老房子,她待了十八年的老閨房
她甩了甩腦袋,有點難以確信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她明明記得,昨夜和丈夫又吵了一架。為了二女兒的婚事。
二女兒快三十了,談了個比他小兩歲的異地男朋友,談了兩年了,卻始終未談及婚姻。
男方甚至連父母都不曾告訴。
丈夫在一天一天的催落實中,終於沒了耐心,大罵女兒是個缺心眼的,被人騙了還上趕著倒貼彆人。
二女兒是個倔驢子,和爸爸翻了臉,當夜就離了家。
昨夜終於尋到了女兒的下落,賀明珠的心到底放下了,才有了精神和丈夫理論。
賀明珠怪丈夫“你以為你當年回來就了事了仨孩子心裡都留下了影兒”
“就說老二,如果從小是爸爸寵媽媽疼的,興許就不會因為人小年輕說幾句好話,勾勾手指頭,就死心塌地的。”
“網上說了,這叫童年缺愛,長大了彆人對她好一丁點,就以為是全部了。這能怪她嗎你就隻曉得罵”
丈夫最煩她舊事重提,不自覺地就惱羞成怒。
他也知道當初自己做錯了,可他自認為不過是犯了天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罷了,至於這樣動不動就翻出來說嗎
就這樣,兩個人吵了一通。最後,以丈夫回自己房間,甩門為終結。
是的,他們早就分房了。
嘶罵到筋疲力儘的賀明珠一頭倒在自己的床上,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的水晶吊燈。
她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對這男人,她早已疲倦到流不出淚了。
她無數次想,如果十九歲那年沒有嫁給這個人會是怎樣
不知該開心還是悲傷,一覺醒來,賀明珠回到了1984年底,出嫁前的一個月。
這時,她十八歲。
窗戶就在床邊,她抻手擦了擦,把玻璃上一層水汽擦去。
一片白茫茫映入眼簾,原來是下雪了
難怪這麼冷。
如果賀明珠沒記錯的話,那麼這會兒應該是1984年的冬至前夕。
這南方小村子,下雪天極其罕見。僅有的幾場雪掰著手指都能數得過來。
更彆提婚前的那場大雪了。
那時候,媽媽還說真真好兆頭哇,瑞雪兆豐年多少年沒落雪子了,偏你出嫁這檔口下了,你往後的日子啊,一定會和和美美的
隻可惜,她得了媽媽的美好祝願,卻沒有成為真實。
當她抱著剛滿月的二女兒,在寒冬臘月裡出現在娘家門口。
那個一出生就被偷送去婆婆娘家的可憐孩子,才一個月就被養得屁股潰破、滿臉濕疹
媽媽接過去一看,滿臉哀痛的說“放這裡,我幫著養吧。”
阿婆瞥了眼繈褓裡的孩子,撇了撇嘴“真是姑娘隨娘,都隻會開花不會結果。”
在阿公瞪了一眼後收了陰陽怪氣,卻還很是不甘,“老話說外孫狗吃完就走,一個外孫女,平白費那糧食乾嘛繼根還小,趕緊熱乎好母子關係才是正理。”
溫順慣了的媽媽破天荒的頂了嘴“他們老鄭家就女婿一個獨苗苗,難不成到時候從族裡抱個男娃來養房頭田頭都留給人家他可不像咱家,就算抱了繼根到我跟前,那也還是媽你的親孫子。”
阿婆被這一番話說得毫無還擊之力,畢竟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尋不到什麼理兒去反駁。
繼根是阿叔阿嬸的三小子,賀明珠尋思這時候,應該還沒有過繼來。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真重回青春了難道是念叨多了,上天聽見了
不管是什麼原因,有這樣的機會,她是再也不願意重走上輩子的老路了
門“吱呀”被推開,門外來人一邊趕貓,一邊笑“這小畜生,倒曉得享受,躲在屋裡暖乎乎還能偷腥兒。”
大花貓“喵”了一聲,弓著身子從門口竄了出去。
“阿娒1,可醒了你阿婆早想把你叫起,你阿公一句阿娒過些日就要做人新婦,還能鬆爽幾日你莫吵她。就把你阿婆給按回去咯。”年輕又溫柔的聲音和腦海中的聲音重疊又分離。
不變的是藏在其中的慈愛和心疼。
賀明珠看著眼前還年輕的媽媽,沒有白發,還未有皺紋眼睛頓時泛起酸澀。
“媽”她扭過頭去,看著窗外,喚了一聲,抿了抿嘴,“下雪了。”
李秀蘭沒發現女兒的情緒,自顧在身後給她理頭發,話裡藏著盈盈笑意“是啊,真真好兆頭哇,瑞雪兆豐年”
話沒說完,賀明珠搶先掐斷那句如印記般深刻的祝福,“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被截了話頭的李秀蘭,先回答女兒的問題“半個月前來了信,說是已經在廣州了,約莫這些天就會到了吧。就是不知這糟天氣,會不會耽誤行車。”
嗯剛剛誰還說瑞雪呢,賀明珠心裡默默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