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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而劇烈的恥感使西利亞瀕臨麻木,像被暴雨澆淋了太久的含羞草,葉子都打爛了,索性軟軟地癱著。
燭蠟與煤油燈用光焰tian舐著氣流。
道文養了幾株水培植物,養在玻璃器皿中,一泓一泓的死水浸泡著植物蒼白細弱的根須,燭火熏熱,從器皿中蒸騰出一股水腥味兒。那腥shan、窒悶的水霧,小滴小滴,黏稠地懸浮在空氣中。
“我想換衣服。”西利亞吐字含糊,張不開嘴似的。
他不大情願張嘴,因怕不慎吸入那些肉眼無法捕捉的微細霧珠。
那很臟
這屋子予人的那種靡麗、肮臟的“巢穴”感正在不斷攀升自然,那僅指精神層麵的肮臟。
“不行。”道文英俊且惡劣地勾了勾嘴角。
“可是這件上”西利亞噎了又噎,濕膩地貼合著皮膚的絲綢使他瀕臨窒息,他據理力爭,“這件上都是汗,我出了很多汗,我隻是想換一件乾淨的衣服”
他不擅長扯謊和談判,何況道文正像榨橙子般自他忐忑赧然的情態中汲取並渴飲汁水道文在享受,卑劣地享受他的難堪。於是他放棄了,他的抵抗素來瓦解得很快,他是隻穴居的小動物,急著往哪兒鑽一鑽,好從鷹隼的凝視中脫逃,於是他用高熱的麵頰擦過羽毛枕,把腦袋埋進枕頭下。
一秒不到,他火燙般彈起來,自枕下拽出一串東西。
襯裙、長襪、束腰
眼熟得很,那都是他下午為道文做模特時使用的裝扮,顯然它們並沒被女仆漿洗熨燙,而是皺巴巴地、潮濕地團在一起被道文掖進縫隙裡,他簡直像個將桃se禁書塞進牆縫的毛頭小子。它們被刻意裡外翻轉,沾染著一些汗水那些不起眼的汙漬與不規則的斑痕如培養皿中黃白色的惡性致病菌落,它們在裡側,而不是在外側,正常穿衣時不會留意。
西利亞麵紅耳赤地想起那個被陶泥包裹的詭麗夢境,夢是潛意識對現實的映射,原來他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道文的氣息侵襲、圍攏了,那些蒼白、無定的陶泥
“我一直在偷偷汙染你,西利亞哥哥”
道文嗓音幽涼,燭光在帷幔上繪出他的影子,夜魔般籠罩住西利亞。
“嗚”西利亞從嗓子眼溢出嗚咽,屈辱的嗚咽。
他的頭皮與脊背因不堪入目的作弄與惡意而陣陣發緊,緊得像有人一把薅住他的頭發或像拎貓般揪扯他的背,然而,與此同時
他就像狡猾小販筐中的一枚水蜜桃,為能多賣幾枚銅板,桃子被打了糖水,那貪得無厭的壞小販恨不得把一枚桃子注成兩枚重。
因此可憐的水蜜桃沉甸甸的,飽zhang得變形,柔韌的桃皮不堪重負,原本健康鮮美的果肉被那些帶菌的廉價糖水兒汙染、腐化,隻消一次最輕微的顛簸、戳刺,水蜜桃便會崩裂潰解,化成一灘黏答答的、變質、腥甜的菌液西利亞純潔無垢的精神早已被名為“道文”的致病菌溶解了。
而西利亞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已再次
太晚了,他已病入膏肓。
“你被我感染了嗎,西利亞哥哥”道文眸光閃動,輕輕地問。
維爾端著托盤步上樓梯,小臂搭著一條雪白的擦手巾。
托盤中擺放著雙人份早餐,青釉金紋白瓷盤中盛著烤至焦脆香酥的白麵包,表皮在熱油中烤至崩裂的香腸,溏心隨落步輕悠搖晃的金黃煎蛋,以及各式小件器皿中的雲雀凍、奶油、醃泡黃瓜、豆子等零碎吃食,兩把貝母刀柄的銀餐刀搭在一旁,食物you人的、熱騰騰的香氣彌散開來,使這初冬的早晨亦顯得不那麼陰冷了。
直到他瞄見立在臥房門口的道文。
一刹那,那附骨之疽般的陰寒儘數鑽回維爾的脊骨,他凍得一激靈,倏地把背挺得筆直。
除去年逾六旬,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管家先生,維爾是在這兒乾得最長的傭人,其他傭人都待不住他們都覺得某位男主人實在是太瘮人了,他確實沒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乾過什麼瘋人瘋事,可他們仍然莫名其妙地達成了共識這位人偶大師簡直就是瘋人院高級病區的滄海遺珠。
可維爾不肯辭職。
是的,他離嚇死不遠了,可他舍不得走,也不放心走。
道文接過托盤與毛巾,麵無表情地盯著維爾,紋絲不動,毫無轉身進門的意思。
維爾隻得退開,一直退到一樓,退到他絕無可能在道文進門時匆匆朝屋裡瞥一眼的地方道文這才用肩頂開臥房虛掩的門並走進去。
整整四個月,西利亞已經四個月沒走出道文的臥房了,哪怕一步。雖說那間臥房裡什麼都不缺,有衣帽間、盥洗室,餐食則由道文親自送進去。此外,道文還會時不時送進去一些切口燙金的昂貴羊皮紙書籍與書寫工具,西利亞似乎在那裡靠閱讀和自學打發時間。
起初,維爾以為西利亞被那個瘋子非法監禁了,用鎖鏈、鐵枷和chuang柱什麼的,如果是那樣他一定要向治安官報告。於是某天早晨送完飯時,維爾強捺下令他良心刺痛的職業道德,單膝跪地,扒著鎖孔,顫抖著湊上一隻眼睛
聖靈啊
那一幕太美了。
西利亞坐在桌旁,身上是一條紅色絲綢睡裙,那紅綢色澤極正、極穠麗,似濃縮萃取一整座小薔薇園的紅才滴染出這麼一條裁剪得極不端莊的小裙子。西利亞弓起奶油般白膩光滑的背,去撿拾落在腳邊的一本精裝書,他白金色的頭發蓄得略長,閃亮、柔順地搭在肩頭,如春日波光粼粼的溪水
維爾手忙腳亂地捂住飆血的鼻孔。
女人的睡裙。
豔紅與奶白。
那簡直是惡魔投放在人間的誘餌
“西利亞哥哥”鎖孔中的視野極其有限,直到道文的聲音響起,維爾才看到他正單膝跪在西利亞正對麵。
他口吻柔軟,簡直像在撒嬌。
可惜他說的絕不是什麼正派人能說的話。
他半哀告半強迫地要求西利亞讓他“看看”,他想要“好好看看”。
“你要看什麼”西利亞小聲問。
道文低聲回了一句。
就那麼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而已,可是維爾聽得血管都快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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