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潮祭祀的鼓聲中,海洋呼嘯。
數十道海潮憑空從死寂的海麵上拔起,萬噸海水墜落和升起,彼此摩擦,便發出了鐵一般的巨響。
驚天動地。
就在觀測之中,君權號發出了進攻的信息,迎著那倒拔而起的萬丈海潮,發起了最後的進攻。
在君權號之後,殘存的六條戰艦沉默片刻,先後向著阿瓦隆的方向打出旗語。
“謹以此身為諸位鋪平勝利之路。”
“安格魯不朽!”
“安格魯不朽!”
“安格魯不朽!!!”
在那熾熱的光芒裡,戰艦引擎全開,過載驅動,汽笛呼嘯,宛如鋼鐵怪物此起彼伏的怒吼,緊隨君權之後,向著萬丈狂瀾疾馳而去。
而就在那一瞬間,沉寂的阿瓦隆中,有低沉的鐘聲響起。
宛如低沉的叱令。
緊接著岩石崩裂的巨響。
宛如山崩。
轟鳴巨響從海洋的深處迸發,掀起層層波瀾,此起彼伏。
在驟然掀起的恐怖颶風中,可怕的動蕩從深海中泛起,向著四周擴散。
低沉的鐘聲在颶風之中擴散,向著四麵八方,所過之處,在阿瓦隆周邊,那沉寂的二十餘座衛星島便迸發應和的旋律。
在平時,它們有的是臨時港口、有的是聚居區,還有的是商業碼頭,更有的是軍事禁地。在進入戰時狀態之後,所有的一切都被抽撤搬空,變成了光禿禿的死寂荒島。
可現在,它們卻發出了浩蕩的鐘聲,響應著來自阿瓦隆的呼喚。
在鐘聲的回蕩中,無數生長多年的樹木憑空被摧折,沉重的岩石分崩離析,化成粉碎,海量的土石在震蕩中被島嶼從身上抖落。
道路斷裂,消失不見。
建築垮塌,分崩離析。
港口動蕩,沉入海中。
到最後,恐怖的輝光從島嶼之上亮起。
埋藏在深海中的地脈被激活了,無以計數的以太洪流沃灌而來,被那些蘇醒的怪物們貪婪吞噬,涓滴不剩。
巨量的土石化入海中,令大片海水變得渾濁,塵埃和灰燼升上天空,又被颶風吹散,顯露出變亂的真容。
在二十四座衛星島中,已經有十座消失不見的。
取而代之的,是十道熾熱的烈日輝光!
數百年來,沉睡在島嶼最深處的煉金矩陣被喚醒了,汲取著那傾儘安格魯國力所供應的龐大以太洪流,演奏著激昂的樂章,顯化出自身的摸樣。
那是戰船!
每一艘都散發著恐怖以太波動的戰船!
不像是近代的產物,反而如同被保存在博物館裡的古董,它們甚至還帶著舊式的風帆,所搭載的武器也不過是床弩和獵鯨炮等等早已被淘汰的武裝,但此刻阿瓦隆中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發出歡呼和驚叫。
它們本身便是安格魯的曆史,安格魯的曾經的過往,銘刻在曆史中的偉績,這個國家不可磨滅的榮耀!
轟!
海洋動蕩,仿佛整個徹底的凝固了。
一切海水都脫離了妖魔們的掌控,不再流動,被無形的力量徹底凍結。
在艦隊的旗艦之上,早已經懷抱死誌的塞爾文跳起來,趴到舷窗之上,呆滯地凝望著那宛如定海之柱的戰艦側影。
不可置信。
“這不可能!”
他輕聲呢喃:“王冠、複仇、決心、華麗、統治者、收割者、穿刺者、仲裁者、懲罰者……這是……”
“塞爾文,還不到你去犧牲的時候。”
來自阿瓦隆的聲音從旗艦之中響起:“安格魯還需要你繼續作戰。”
“蘭斯洛特侯爵,這是……被封存的第一皇家艦隊嗎?”
塞爾文凝望著它們的身影,狂喜亂舞:“每一條竟然都是傳說級戰艦……它們竟然真的是存在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亞瑟王仗以征服七海的傳說艦隊,果然是真的是存在的!”
第一皇家海軍艦隊,曾經曆史中銘刻下赫赫聲名的榮光艦隊!
亞瑟王麾下的不敗傳說!
每一艘都是遠超世人想象的傳奇戰艦,從利維坦手中奪回海洋,開辟出安格魯領土,一度主宰了海洋的偉大存在!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以為這隻不過是黑暗時代所存留下來的神話傳說,但從沒有想到過它們竟然是存在的!
眼見傳說變成了現實,狂喜的塞爾文已經忍不住手舞足蹈:
“神佑安格魯!神佑!!!蘭斯洛特侯爵,我們要反攻了麼?”
通訊另一頭陷入漫長的沉默,許久,蘭斯洛特沙啞地回答:
“不,塞爾文,我們要撤退了。”
塞爾文愣住。
而在舷窗之外,那宛如烈日一般的戰船之影已經微微地搖曳動蕩起來,就像是在緩慢地消散。
“這是怎麼了?”
塞爾文回頭問:“明明是絕好的勝機啊,閣下!隻要我們一次進攻,就能夠收獲前所未有的大捷!為何要撤退!”
他失態地質問:“為何!”
“抱歉,塞爾文,傳說畢竟隻是傳說。”
蘭斯洛特歎息:“‘第一皇家艦隊’是隸屬於零號斯坦因密室的封存遺物。
它的旗艦‘無畏號’和女皇座艦‘皇家之光’都是‘毀滅聖杯’的一部分,其本身便是安格魯的最終防禦陣線。
想要調動的話,必須要經過女皇、掌璽大臣和持劍者三重許可之後,才能夠以國璽和石中劍調動……
我現在貿然啟動,已經是越權了,響應命令的皇家艦隊甚至不超過半數,它們也不會聽從我的調遣,能起到的勉強隻有震懾效果而已。”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蘭斯洛特的聲音越發沙啞:“撤退吧,塞爾文,不要讓我的付出白費。我們必須保存有生力量,不能承受更多的犧牲。”
塞爾文沉默地咬著牙,癡癡地凝望著那海上的幻影。許久,他將手中捏碎的石楠煙鬥丟在地上,所有的力氣仿佛都流逝了。
“撤退。”
他低聲命令,不想再去看海上的戰局。
“我已經征收了所有在港的船隻,很快會有人來接應你們。”蘭斯洛特的聲音傳來,“稍後,你們不要回來了,與敦刻爾克港口與船隊彙合之後,直接出發。”
“他們?”
塞爾文愣住了,遍體生寒:“出發?去哪裡?蘭斯洛特侯爵,難道你準備……”
“放棄阿瓦隆。”
蘭斯洛特說出了他心中最恐懼的猜想:“阿瓦隆已經無法在抵擋天災的襲擊了,我們必須將首都遷到伯明翰去。”
“你瘋了嗎!蘭斯洛特!!!”
塞爾文怒吼,臉漲紅了:“你·他·媽·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自安格魯立國數百年來,從未曾有過如此恥辱!阿瓦隆乃是我們祖輩為止犧牲的榮耀之城,難道你要將它拱手讓給天災麼!你會被吊死在叛國者之門上的!一定會!”
“被吊死就被吊死吧。”
蘭斯洛特的聲音淡然:“塞爾文,必須有一個人來承擔這個責任,對此我早有心理準備了。放心吧,我會留在這裡,和這一座城市共同埋葬。
但是你們不能在這裡毫無意義的死去,這個國家應該有更光明的未來。
我現在,將這個未來托付在你的手中,塞爾文,如果你想要我懇求你的話,那麼我懇求你,去伯明翰。
請你在那裡重新組織軍隊,去和這個國家一同忍受磨難和痛苦。
終有一日,你們一定可以再度歸來。
我堅信這一點。”
塞爾文僵硬住了。
“蘭斯洛特,你……”
“半個小時之前,我已經命人組織撤退了,很快,最後的有生力量會乘船離開這裡,希望你們能夠護送他們,通過這一片無光之海。”
“半個小時?太短了!阿瓦隆那麼多人,如此倉促的時間,怎麼足夠撤出!”
“能撤出多少,是多少。”
蘭斯洛特的平靜回答中滿是冷酷,“我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通訊結束。
塞爾文癱軟在椅子上,呼吸著從控溫矩陣中吹出的熱風,隻覺得窒息。內臟和雙手都在抽搐,想要嘔吐,卻吐不出來。
隻是抬起眼睛,癡癡地凝望著燃燒的阿瓦隆。
隻是看著,便忍不住眼淚。
這是他的先祖所為止奮戰的城市,無數人謳歌和讚頌的奇跡之城。
如今,將毀在自己的手中。
真的……非要如此麼?
很快,艦橋外有匆忙的腳步聲響起,一名海員快步走進,附身在他耳邊低聲呢喃:“長官,霍爾家族有代表想要見您。”
“霍爾家族?”
塞爾文一愣,旋即明悟,皺起了眉,走出門外,看到那個帶著軍部的通行條令,穿過結界後,冒險降落在甲板上的樂師。
“我代表霍爾家族前來,塞爾文先生。”
那個中年人彎腰行禮:“霍爾家族願意在接下來的撤退中鼎力支持您,幫助您完成您的使命。隻希望您能夠在轉移中,施以小小的憐憫。”
代表著阿瓦隆貴族世係中最頂層一族的樂師停頓了一下,聲音凝聚成一線,在塞爾文耳邊響起:
“十個位置,先生,我們需要十個位置,以保證我們家族的成員能夠提前從這裡撤離。為此,我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塞爾文沉默。
可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以太波動穿越了布滿戰火的大海,頂著天災的襲擊,狼狽地落在了甲板上。
“塞爾文大人……”
“我是……”
樂師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上前來,將他圍住。
很快,在嘈雜的聲音裡,一個人擠入最核心。
“先生,我菲爾德家族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