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仁道:“我完全不知道您在盛國,更無從知曉您今晚就來找我。我隻是確定,如果有人會在這種情況下來殺我而又叫我無力反抗,那個人一定是您。”
薑望沒有說話。
林正仁於是又補充道:“您在莊國,肯定有眼線。智慧如您,一定也猜得出來,我這次出使,是莊天子針對您的一步棋。就算您不來盛國,之後我也會到象國去。我想我們師兄弟重逢的機會有很多,我隻是每天都在準備中。”
薑望的目光,平靜掃過房間裡布設的諸多隱藏禁製:“你都不確定我會來,就準備了這麼多的保命手段,還每天都如此?”
林正仁隻道:“讓薑師兄見笑了,我實在怕死。”
“為什麼不會是彆人來殺你?”薑望又問。
林正仁道:“因為我從不主動與人結仇,從不置自己於險地。不小心結了仇也會很快解決,不小心進了險地也會很快離開。唯獨這次是個例外,我知道無論我準備多少逃生的手段,最後也許都免不了一死。因為我要麵對的是薑師兄,而我效忠的皇帝陛下,親手把我送了出來。”
薑望自然不會相信林正仁對莊高羨有多麼忠誠,莊高羨自己也不會信。但對於林正仁的謹慎、狠辣、陰毒,確然是深有體會。
若要殺他,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已經擺在明麵上的這些、和還未暴露出來的那些保命條件,要如何一一剝離?
若不殺他,又要如何處理此人?
自他神臨之後,還從未想過,一個外樓修士竟能如此棘手!
林正仁又道:“剛才我說的那些……如果您全都有辦法應對,那您可以殺了我。但就算您能夠完美的解決那些問題,我也不建議您這樣做。”
“哦?”薑望注視著他。
“因為我有用。”林正仁強調道:“我在您和莊高羨的對局裡,能夠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您如果殺了我,他還會派第二個人來,我並不重要。您如果留下我,就有機會預判他的手段。”
薑望道:“繼續。”
相對於薑師兄的不近人情,林師弟則顯得彬彬有禮:“我這次代表莊國出使,盛國隻是第一站,象國也隻是我要拜訪的諸多道屬國之一。
“拜訪的名義是‘道術交流’,但使團任務的核心,是交好我要拜訪的這些道屬國,謀求在道屬國裡更高的地位。杜國相前期做了非常多的功課,列出了很多交易計劃。一旦利益聯係達成,莊國在西境的地位將更穩固,您將來入莊複仇,也會更困難。
“而我,在使團的任務之下,我的核心任務是對付您。你不想知道莊天子是如何謀劃您的嗎?以及……究竟是什麼給了他倚仗,讓他覺得,區區外樓境的林正仁,竟然能夠對付您呢?”
薑望確實是有興趣了:“說說看。”
林正仁攤開雙手:“我也不知道。”
“是嗎?”薑望的眼神開始有些危險。
林正仁連忙解釋道:“以莊天子之多疑,怎麼可能信任我?能讓我撬動起來殺死你的手段,他怎麼可能讓我知道全貌呢?”
“你說得不無道理……那麼你的作用體現在哪裡?”
“至少我作為計劃的執行者,或者說計劃執行的某一環節,可以幫您一起摸清楚他的布局。最少最少,我能幫您規避一些危險。”
“比如?”
“比如我這一次出使諸國,真正開始對您造成威脅的地方,應該是在象國。按照莊高羨的命令,到那裡我會想儘一切辦法,引您離開星月原。不過之後會發生什麼,我暫不得而知。”
象國就在星月原旁邊,的確是一個相當理想的地方。林正仁若代表莊國出使象國,在白玉京酒樓閉關的他,很難不知曉。
“你打算怎麼引我離開星月原呢?”薑望問。
林正仁的表情變得很小心:“我需要先向您聲明,這些都是莊天子的主意。我隻是一個執行者。”
薑望淡聲道:“但說無妨。”
“我會在象國召開一場文會,討論楓林城生靈碑碑文的意義,強化莊天子在楓林城禍事裡的豐功偉績,引導並傳播您與白骨道的關係。”林正仁道:“如果您還不來找我,我會再辦一場法會,遙祭楓林城域的犧牲者。其中著重祭奠的幾個名字,都是與您關係較近的……”
薑望的眼神無喜無悲:“僅此而已嗎?”
林正仁低眉順眼,聲音微不可察:“如果這些都不成,莊高羨還想了一個辦法——您那位姨娘的遺骨,已經啟出來了……”
當初薑望一劍橫門,為宋姨娘討個公道,最後是以林正仁掌斃林正倫告終。公道應該向林正禮求,但那時候的他做不到。
宋姨娘死後是葬在林氏墳地裡,以林正倫之妻的名義入葬。
薑望彼時並未驚擾亡者。而且宋姨娘已經改嫁,不宜再葬回鳳溪。
沒想到……
莊國的明君賢臣,真是好手段啊。
雖然麵罩掩住了薑望的表情,但這份沉默尤其使林正仁忐忑。他咬咬牙,怒聲罵道:“莊高羨人麵獸心,枉為國君,真是無恥之尤!”
薑望聲音平靜:“交給我吧。”
“欸,好。”林正仁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鐵盒。
薑望瞥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放在桌子上。
林正仁一邊把鐵盒往旁邊的桌上放,一邊誠懇提醒:“這鐵盒是杜國相交給我的,上麵興許有什麼手段,薑師兄可要小心一點,不要直接就拿走。”
若是薑望沒有如此警惕,也不知他這一聲提醒會不會有。
“打開看看。”薑望道。
林正仁掐了一個道決,慢慢地將鐵盒打開。
鐵盒之中的確疊放著一副骨架。
薑望安靜地看了一眼,金赤白三色火焰一掠而過,白骨已然成空。宋姨娘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殘留,也回歸了源海。
“關上吧。”薑望的聲音不見情感:“回頭你再找副骨架替代。”
林正仁老老實實地關上了鐵盒,不說一句廢話。
“釣到我之後莊高羨打算怎麼做呢?”薑望慢慢地道:“不會是簡單地找個真人在你旁邊埋伏我吧?我一殺了你,就以保護莊國使臣的名義殺了我?景國作為道宗國,景國真人有這樣的權利。”
林正仁認真道:“這當然也是一個辦法,但我想他不會如此小覷您。”
“你覺得他還有什麼手段?”薑望問。
林正仁的心臟幾乎提到嗓子眼:“我還需要一些時間來驗證。”
然後他聽到這樣一句——“好,我給你時間。”
眼前又看不到那個人了。
那句話也消散。
房間還是那個房間,空空蕩蕩,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林正仁緩緩的,緩緩地靠在了椅背。
他知道,他再一次跳出了必死的局!
而誦經聲還在繼續——
“一心生正定,萬象自然陳。逐方分五氣,五氣孕一靈。”
“一靈通變化,結煉本來真。本真非有相,非有亦非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