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凶獸到妖獸的關鍵是妖族。需要把擁有完整道脈的妖族,放置到特彆的陣法或者器具裡,一點一點抽取道脈之力,將凶獸成群地催化為妖獸。
野獸到凶獸的關鍵是人氣。它們需要吞食人氣,以塑本造根,需要自由野性地生長,以完成質變。所以需要引導,又不能被圈養。不能被束縛,又必須與人為鄰。而凶獸的“凶”字從何而來?終是要見血,要有血腥氣,死傷不可避免。
萬古以來,多少人傑!
之所以還是會出現凶獸,會允許這種通過人類死傷來培育開脈丹的方法出現,乃至於成為現世主流。
自是早就有人算過賬的。
這種方法所獲得的開脈丹,遠遠多於直接以妖族煉丹。
這種方法所付出的人族死傷,遠遠低於人族在妖界的搏殺。且死在妖界的,都是強大的戰士,太多超凡的強者。培育凶獸,卻隻需要普通的百姓……百姓如草,一茬一茬地生。
曆史已經做出了選擇。
但雖然曆史已經做出選擇,最聰明的人已經想過許多辦法,漫長的時光和數不勝數的人傑都已經默認這是最好的選擇。
後來者,後來的不聰明者,就應該繼續默認嗎?不該再思考了嗎?
時代的痛楚並不一致。
先賢與後來者的經曆並不相同。
年輕的掌權者們並不對抗開脈丹體係,隻是想在這種體係之下,最大限度地珍惜百姓。
新莊的政策一定會導致國內開脈丹減產,這是目前最大的問題。而由此贏得的民心,由此獲得的國家凝聚力,由此調動的莊國修士的積極性……究竟能不能夠償補,需要時光的驗證。
少年時期的薑望,在得知開脈丹真相時,曾經有過這樣的思考——
新安城裡的那些大人物們,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各大城域一步步修行上去的。他們一定也經曆過或者感受過,被凶獸肆虐過的痛苦。他們當中必然也有某些人,是從小懷揣著保境安民的理想,有著救濟蒼生的抱負。
然而,什麼都沒有。
莊國立國三百餘年,關於凶獸的一切信息,仍然是將絕大部分人蒙在鼓裡。
所有曾經矢誌改變世界的少年,最後都被世界改變了!
不止莊國,不止雍國,天下都如此!
這令年少的他感到恐懼。
他看到的是一股無形的力量,是滔天的洪流。這股力量是如此根深蒂固,理所當然。
在莊國三山城,他參與推倒玉衡。在旭國鬆濤城,他沉默旁觀獸巢。在齊國他根本看不到獸巢,便有凶獸,也都是被抓來做馬戲,供百姓玩耍的。
但年少時的恐懼,從未離開,他隻是在風刀霜劍裡,學會了謹慎,也告訴自己必須更慎重地麵對。
而今天,薑望們,黎劍秋們,他們的嘗試其實可以簡化為一個問題——一百個從茫然到默許的修士,和五十個從一開始就知道開脈丹真相的修士,究竟哪邊能夠帶給這個國家更多力量。
這一定不是治本之法,甚至未見得能夠治標。且是絕對的不可能推行於全世界
但為了那年少的仍在跳動的心,他們做好最壞的打算,還是決定開始這笨拙的嘗試。
……
……
離開莊國的薑望,又去楚國轉悠了一趟。
準備了一些禮物,都是星月原與雲國的特產。不算昂貴,但足夠用心。
他去拜見老國公,去給玉韻長公主問安,同左光殊、屈舜華一起玩耍了幾天。
還真彆說,鬥昭和鐘離炎不在,整個郢城的氛圍都好很多,讓人開心。
這倆家夥,一個招人恨,一個討人嫌。
薑望也一個不小心,順路轉悠到了獻穀,又不經意地提起鐘離炎的那筆帳——大家族辦事就是慢,鐘大爺的請款信早就寄到,這邊還在走流程。
還好薑掌櫃自己過來了,幫他們節省了很多時間。
就是獻穀之主鐘離肇甲的表情有些難看,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總不至於為這區區一千塊元石吧?!
走的時候薑望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沒敢提切磋的事情,沒有鐘離炎擔保,隻怕鐘離肇甲到時收不住手。
他畢竟隻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在當世真人的歲月裡,真如嬰兒一般。
洞真壽限一千兩百九十六年,他連零頭都沒活到呢。
來日方長!
每次離開楚國的時候,都是左光殊相送,這一次也並不例外。
“你接下來打算去禍水闖蕩?真可惜啊,我不能與你同去。”左光殊有些提不起興致。
薑望打量著他:“你也快神臨了,但還可以慢一點。”
左光殊道:“你二十三歲洞真,卻叫我慢一點麼?”
“我是不得不快。但你可以慢,為什麼不慢?”薑望語重心長:“你是術法天才,我沒見過在這方麵比你更有天賦的人。先把外樓境各方麵都探索到極限,道途、神通、術法,然後再去跨越天人之隔,晉為神臨。一入神臨,即為強神臨。你經營靈域也會方便許多,這樣對洞真、對衍道都有好處。”
這些知識,左光殊當然都知曉,但他還是聽得很認真,使勁點頭。
就這樣聽了一路課,臨彆的時候,左光殊忽地想起什麼,便說道:“薑大哥,你若去禍水磨礪,可以叫上季貍一起。”
薑望略想了想,才記起這個人是誰,隻問道:“為什麼?”
“我也不知。”左光殊道:“她跟我說的,她說如果你去禍水,便請叫她同行。可能因為暮鼓書院常年參與對禍水的治理吧。”
薑望問道:“你跟季貍是好朋友?”
“倒也談不上。”左光殊道:“但你記得你第一次參與山海境,是頂了一個人的名額嗎?”
薑望想了一會兒:“你說原本請了個暮鼓書院的天驕……就是她?”
“然也。”左光殊點頭:“當時是爺爺跟陳院長說起來,陳院長便讓季貍來幫我,但後來你非要來,我就把她換啦。”
薑望隨手給他一個腦瓜崩:“什麼叫我非要來?明明是你非要求我來。換成季貍,能帶你橫掃山海境嗎?”
左光殊聳聳肩膀:“你說是就是囉。”
從左光殊這裡看,倒確實欠了季貍一個人情。薑望便道:“我知道了,回頭我記得請她。”
“這事倒也不緊要。”左光殊忽而一笑:“你若為了避嫌,不邀請她也沒關係。”
薑望作勢欲敲,他連忙抱頭。
“欸?”
這時薑望看到遠處,有一條舉著白幡的長龍,向更遠處逶迤而去,約莫有數千人,浩浩蕩蕩。最前方還有四個壯漢架著一張扁平大鼓,鼓麵上站著一個服飾誇張、滿麵漆紋的巫祝,正嘴裡念念有詞,跳著祭舞。
隊伍裡有大批戴著鬼神麵具的軍人,走在最前麵的更是有不少強者,氣息幾無收斂。
他稍稍斂去了見聞,以免冒犯,對左光殊道:“那邊怎麼回事?”
左光殊遙看一眼,表情也嚴肅起來:“是伍陵,他前段時間探索隕仙林,不幸戰死其間。”
大楚三千年世家有四姓,是左、屈、鬥、伍。
這四家是楚國最古老的世家名門,與國同榮。
伍陵乃安國公嫡孫,是伍家年輕一代的頭麵人物,在山海境裡薑望亦與之交過手,實力頗為驚人。
從早前的發展來看,若不出意外,他幾乎一定能夠承爵,成為執掌楚國最高權力的幾個人之一。
這樣的人物出殯,難怪會排出這樣大的陣仗,甚至已經是收斂了太多。
薑望不免心生惋惜。
古來天驕早夭,英雄歿於起勢前,總是讓人歎息的。
伍陵年紀輕輕,天資、智略、兵法、修為、家世,都是上上之選。可以是必定會有光輝燦爛的未來。
而這樣一個本該書寫傳奇、參與到時代浪潮中的人物,卻過早謝幕,沒能迎來自己的時代。
時也運也!
“怎麼會出這種事?”薑望道:“伍陵這樣的人,身上保命的東西肯定不少吧?以他的見識,不可能不知道隕仙林的危險,探索的時候也應該很有分寸才對。是遇到什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