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說起來複雜,事實上獼知本抬指到燭滅,諸異族絕巔降臨到舒惟鈞出擊,都在同一個瞬間。
吳詢也隻將麵甲覆下,隻露出一雙見慣生死的眼睛,提長戈,跨淵而前。
不見其它動作,身後自然凝聚一杆杆戰旗——
夕陽殘照,橫屍如山。
仿佛將兵墟搬到了此處,一處處慘烈戰場壘土填淵。
一時深淵都不見。
隻有骸骨相連,斷刀映日。
他這一生踏過的關鍵戰場,填充了他與目標之間的距離,成為他可以站在這裡挑戰對手的原因。
若是他親手訓練的武卒在此,他手握虎符,敢於麵對任何一位絕巔。不說壓製對手,至少不落下風。此時此刻,名將無兵,也隻能靠自己掌中長戈,腰側短劍。
但他仍是昂首往前。
他踩著這些戰場大步往前,速度越來越快。鐵靴不停踏地,發出急促的聲響,便如好戲開場前,那陣子緊鑼密鼓。
一場戰爭裡最慘烈的時刻,就是三軍主帥做最孤獨的衝鋒。
咻——
極尖細的嘯叫聲,帶出一支剖世而前的羽箭,將戰場殘陽的餘暉都掠奪。
同樣是當世名將,同樣是武道宗師。
曹玉銜與吳詢有太多的共同點,卻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
輕羽曳動尾流,狂風飆烈長空。
曹玉銜的箭,先於吳詢的衝鋒而體現,也追及舒惟鈞的開山一式前。有鑽山錐地之惡形。
啪!
姬景祿將那鐵扇一展,上有四字,曰“關河日月”。
他並不急於進攻,他知道進攻大概也沒有大用。
他隻想爭取時間。
但見王驁所在那處武道絕頂之峰,前方驟起關牆一道,又見大河滔滔,姬景祿左拳右掌,同時探出,恰是那升起的日月!
關河日月,武道畫形。
不愧是天下武道宗師裡,拳腳最細膩的存在。
此般武意,真如壯景!
一時四大武道宗師,儘皆出手。麵異族絕巔而不退,要武爭那一線機會。
但在這個時候,在那如畫的武道風景中,忽然探出一隻手,粗糙的、精壯的手。有幾分不解風情的突兀。
這隻手,將鐵扇撥開了。
王驁的手!
不等異族四位絕巔出手,倒是他自己先推開了姬景祿特地為他而設置的屏障!
未有言語,但這個動作……是何等的輕蔑和狂妄!
他難道不知道,他麵對的是誰?
焉能如此輕描淡寫,渾不在意?
王驁將鐵扇撥開,像是撥開了一道屏風,把關河日月變成了屏畫,而自己從風景中走出,回到台前。
他不在意彆人的想法,隻是平淡地看著那座黑白之山,看著山上苦心積慮、奇兵突出的四位異族絕巔。
這四族被人族分割堵死在不同的戰場,卻不料想,於神霄之前,在武道世界先聯起手來。
這未嘗不是人族武道的榮勳。
“不知道你們是如何繞開我族關注,騙過天意,來到這裡。這件事情本身很了不起,相信你們也付出了不菲的代價。”
當世武道第一也是唯一的絕巔,有些好笑地說道:“但其實你們這一趟,不必來。”
什麼意思?
幾位異族絕巔都沒有說話。
倒是無冤皇主占壽眸泛七彩,目光在舒惟鈞等四位武道宗師身上一掃而過。
便見得——
王驁高躍起來,躍於萬頃福雲之上,玄黃大旗之前。
“武之永恒,當以拳證。”
“功德超脫,豈吾所求!”
他拉拳如拉風箱,轟拳如放奔馬。
隻一拳,有霹靂一驚,便轟斷了這杆凝聚“武”字的功德大旗!
萬萬頃武道福雲,滾滾而散,散落人間武者身。
無儘功德玄黃氣,忽如春風過境,沐浴天下武魂。
但見到——
舒惟鈞開天一式未儘,人已在無冤皇主占壽的注視下迅速衰竭,皮膚鬆弛,血液滯流。卻是在下一刻,氣似虎吼,血如洪奔!
受損的武道本源,一瞬間便得到彌補。筋如龍附,骨似山峙,此刻他比巔峰更巔峰。
曹玉銜、姬景祿、吳詢,個個都如此。身登極武,意滿神巔。
古往今來的武夫助王驁成道,王驁拳散功德,還贈於天下。
助習武者求武,讓得武者正武,為各位武道宗師填本源。
開道功德所推舉的超脫,他根本不在意。所以他說獼知本他們,苦心積慮,白來這一趟。
“好!此乃武祖氣魄!”
帝魔君大讚一聲,殺心愈烈。顧不得什麼,宣張魔氣,一展龍袍,已經探爪而至。這五指大張,好似籠罩宇宙,且也碾碎混沌。
王驁驀回身。
回身之時便回拳。
“若在魔界,我須讓你一頭。在這武道世界——與我滾!”
這是簡簡單單,毫無爭議的一拳。
他一拳轟到了帝魔君的掌心,將那籠天蓋地的爪形都打開,好似猛獸破囚籠,正是武夫碎玉宇。
帝魔君那顯貴至極的身形,就這樣慢慢淡去了。
“獼知本!”
“善檀!”
“占壽!”
王驁豪興大發,自那絕巔躍下,於此山登彼山,挨個點名,一拳接上一拳:“今天算是咱們第一次照麵,留個記號,叫你們記得。下次再見——打死你們!”
轟!轟!轟!
王驁像是那不會打鐵的鐵匠,心急的莽夫,魯莽地拎著鐵錘,上去就是幾下,頃刻鑄鐵已變形,倒也不管什麼形狀。
威風凜凜、陰翳遮世的異族四絕巔,便已經消失不見。
那拔至巔峰的黑白變幻之山,頃刻潰落,泥沙俱下。偌大一個武道世界,但見得光風霽月,福輝萬裡。
能夠推舉一人超脫的功德,散於天下武夫,可能微不足道。
但武道走到今天,那路上的累累骸骨,豈不都是微不足道的武夫?無數微不足道的努力,方累聚成這世上最高的山。
超脫不出手,絕巔各落子。
而王驁……儘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