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第一步,他要先煉出“喜樂之火”。
他曾經修過“妒火”、“怒火”這樣的法術,掌握精熟,仗之多次勝敵。此類法術都是以情為火引,以心緒為柴薪。
“喜火”的原理思之類然,但要真正煉出,卻不止難上千倍萬倍。
因為彼時的“妒火”與“怒火”,隻是對淺層情緒的撥動。薑望要修煉的“喜火”,卻是要觸及七情根本。
更因為薑望現在所熔煉的是喜魔魔意,來自於《苦海永淪欲魔功》的根本魔念!
是人之至情,魔之極惡。
但也唯有這樣的根本之“情”、至魔之念,才能夠滿足他的要求,令他得以追逐無上。
所以單單這“喜樂之火”,他就留足九天時間,一點一點地熔煉,一點一點地雕琢,力求完美。
法殿極致肅穆的氣氛,也未嘗不是在震懾他的魔念,肅清他的雜思。
他也時時都在自我叩問,自審自思,以免不知不覺,成為墮魔之人。正所謂,萬丈絕峰愁攀援,守心而後問道也。
修魔的過程,也是拔魔的過程。煉化魔意的過程,也是煉心的過程。
他早已習慣苦旅,也無非是沉默篤行。
如此一步一步往前走,忽而在某個時候,聽到鐘聲。
知聞鐘的到來他是有所預知的,因為正是他在來天刑崖之前,親自寫信向須彌山求取——信中他詳細地闡明了自己需要用到知聞鐘的原因。
在妖界手持知聞鐘、懷揣不老泉,以神臨對戰真妖的經曆,實在是巔峰的人生體驗。
須彌山若不便借用鎮山之寶,他也能理解,且仍然不影響他一秋成道的決心和信心。
他的自信從來都是來於自身,而不倚仗任何外物。
隻是說若有知聞鐘的幫助,他能夠更迅速地理解魔功、洞察魔功,大大節省時間,從而在那最後一步跨出前,打下更堅實有力的基礎。
所以他才會第一次向須彌山開口,求借此鐘。
至於我聞鐘和廣聞鐘,他想都不曾想過。不覺得自己有那個麵子,有那個情分。三鐘齊聚,是什麼姿勢都做不出來的夢。
萬古以來,佛家自己內部都打成狗腦子了,也不曾有哪位尊者,完成此等偉業。今日三鐘齊聚天刑崖,的確在他的意料外。
鐺~!
一聲悠長。
兩聲回響。
三聲如醒夢。
這感覺就像是你走了很遠的路,驀然回首,發現終點早已抵達。
劍指爐上的喜魔魔意,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縷瞧著就喜樂的雀躍的火!
知聞鐘幫他了解魔功,我聞鐘幫他進一步認知自己、不被魔意所迷,廣聞鐘向諸天萬界傳播他的道!
不同於魔,不同於任何存在,獨屬於薑望的道。
原本預留九天來熔煉的【喜火】,在世尊護道三鐘的幫助下,在第二天就成功。
萬事開頭難。
在喜火成功熔煉的基礎上,又有三鐘加持,剩下的怒火、憂火、思火、悲火、恐火、驚火,幾乎不存在阻礙,隻剩下細致水磨功夫。
一個時辰便成功一煉。
六個時辰之後,薑望的劍指爐上,便有七縷情緒不同的火焰在燃燒,彼此環繞,彼此輝照。
他將這些火焰,儘數約於劍氣之中——絲絲縷縷的劍氣,迅速交織成實質般的鎮紋,最後凝固為劍氣冰晶般,將七縷情焰鎮封其間。
四四方方,壓製成蠶豆般大。
薑望直接把它丟到嘴裡,吞入腹中。
而屈指再一勾,又從三昧真爐裡的那部魔功上,勾出“見欲”之魔意,再次落在劍指爐,開始新一輪的煉魔。
他曾修習過“六欲菩薩”這樣的神魂秘術,並長期作為重要的戰鬥手段。煉此魔意,倒是比第一次煉化喜魔魔意,要更有把握。
有三鐘幫助,這一次大概用不著一天。
卻說那鎮封了七縷情火的劍氣冰晶,自喉入腹,飛落在道身之內。
無形的力量彌散開。
喜、怒、憂、思、悲、恐、驚!
七情入念,一切情緒都變得激烈起來。
薑望臉上一時呈歡喜相,一時呈忿怒相,一時哀思,一時驚恐。但他的一雙眼睛,卻被赤金色永恒地籠罩,叫他始終保持清醒。
劍氣冰晶穿透道軀裡的種種,不受阻隔,一路直落心牢。而自心牢之中,恰恰好推門而出一尊金銀雙眸、麵無表情的天人。
一方激烈沸湧,一方極致淡漠。
二者在道軀內錯身!
鎮封了七縷情火的劍氣冰晶跌入心牢,而心力所擬的天人法相,一路直飛,飛出薑望的赤金色的右眸,飛身在法殿之中。
拇指般大小的身形,一躍而等高於薑望。
吳病已和公孫不害都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他們的職責隻是監察,絕沒有引導或者乾涉。隻要薑望不墮魔,他們就不會做任何事情。
但即便是以鐵麵著稱的吳病已,也跳動了好幾回眼皮。
這位薑真人,著實是……讓人意外。讓人頻頻意外。
每一步都出乎意料,但又那麼順理成章。而就這樣一步步走下來,最開始出發時所眺望的不可企及的遠方……似乎已經不遠。
薑望的本尊專注於煉魔,要在七情沸騰的情況下保持修行的靜意,尤其是巨大的挑戰。
但一個人在紅塵之中,不受世間諸多乾擾,不在意那麼多嘈聲,專注於自我的修行世界,不也是如此艱難嗎?
薑望一直是這麼做的。
今日不過是昨日罷了。
他專注於煉他的“見欲之火”,坐彼如坐佛。
天人法相則是淡漠地看了一眼這法殿,而後就站在薑望身前,與薑望相對,緩緩閉上了眼睛。
天人法相眉心的日月天印,散發著淡淡的霜光。
世間清濁分兩儀,地陰天陽月為霜。
冥月的力量籠罩其身。
三刑宮的力量並不阻止他。
他就在這法殿之中沉底,穿透整個天刑崖,近乎無限地沉底。一直到……忘川之底,黃泉之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