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如遺憾的抿了抿唇:“可以稍作潤色嘛。”
“那就不是正史了。”鐘玄胤把竹簡收回,拿起刀筆繼續刻寫,每一個進來的人,叫什麼名字,坐在哪裡,他都仔細記錄。
看得卓清如也想寫點什麼——這趟天宮是來對了,剛才隻是搭眼一看,就有很多值得深究的細節嘛。
朝聞道天宮大開其門,諸方齊來求道。
就連曾經和薑望大打出手的東王穀謝君孟都來了,向來不過問神陸事、近來海島事也不管的暘穀,也來了符彥青這樣一個薑望的老戰友。薑真君在海上最好的朋友竹碧瓊,卻是沒有到來。
或是釣海樓的韜隱緣故,或是竹碧瓊也忙於自己的事情。
劍閣的寧霜容也來了。隻不過同宗的萬相劍主是橫趟九格,她卻認認真真地應付了考核,一路通關,故而有了次序先後。
原則上一方勢力來一個求道者就夠了,沒有全家出動的道理。
但用司閣主的話說——萬相劍主是一輩,寧霜容又是一輩,豈能混為一談?
若不是多少有點自矜身份,司閣主恨不得親自來——姓薑的在劍閣學少了麼?你也是真君,我也是真君,當初還指教過你,學回來有什麼不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道成矣。天地劍匣若是隻藏自己的劍,如何能這樣廣博豐富?
天下劍術本一家,這個家叫【劍閣】。
寧霜容自己其實是又想來又不想來,頗為糾結,但司閣主一推,她也就來了。卻也不往前擠,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萬相劍主旁邊,坐在“拾肆”。
且來問道吧!也如舊日問劍。
眼見得眾人一個個落座,空位已不多,端坐於彼的薑望,便看了劇匱一眼。
眼神裡的問題非常清晰——還有人來嗎?
此時此刻,絕大部分考者已經被淘汰,剩下的人裡又基本在九格幻境中困頓不前。倒是有幾個穩紮穩打的,有機會通關,但時間也不太夠用了——
劇匱設計的九格更重於天賦而非實力,不同境界的考核是不一樣的,基本都要逼出考者的極限來,時間也是重要的考題。
倒不是說現世天才如此之少,能夠通過九格的就這麼多人。主要是人才都往大國大宗集中,而天下諸方勢力,來了一個就不太會來第二個。
像王夷吾和計昭南同時到來,屬於情況特殊。王夷吾的道路,注定他在推開洞真之門前,要來一見薑望。
至於萬相劍主和寧霜容——司閣主也挺特殊的。
劇匱嚴肅地又巡察了一遍“神臨九格”,很確定地給了薑望一個否定的眼神。
但這個眼神剛給出來,天宮大門就悄然推開,十分地不給劇匱麵子——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身穿錦服、長得精致貴氣的小男孩,他板板正正地站在那裡。一雙黑亮的眼睛,正充滿好奇地打量著殿中之人。
嚴肅如劇匱,一時目有驚色。
因為神臨境以下層次的九格幻境,他還沒來得及調整難度。
也就是說,此刻走進朝聞道天宮的這個孩童,是通關了太虛閣員同境標準的考核而來。
他迅速調取了這個小男孩的幻境記錄,發現整個考核過程裡,竟然沒有一次犯錯,且推進得非常之快,無論麵對何等難題,幾乎不作思考——重玄遵級彆的表現。
毋庸置疑的天驕之選,絕世之姿!
整個朝聞道天宮,各種各樣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個小男孩身上。
他有些羞澀赧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但又想到什麼,勇敢地站定了。他勇敢地與殿中諸位前輩對視,視線一轉,便瞧見了薑望,小臉上的期待、陌生、緊張,頓時化作驚喜。燦爛地笑著,使勁招手:“薑叔!”
天人法相情緒極淡,談不上高興或者不高興。心中隱有猜測,但不很確定,畢竟也有好幾年沒見了:“你是……”
“我是玄鏡啊,薑叔!”小男孩活潑明朗,大方得體,十分的招人喜歡:“您不記得了麼?小時候您還抱過我呢!”
“噢!”他又笑道:“今至天宮,所為求道也,不該攀親戚。”
說著,他微微躬身,雙手一拱,小大人似的行了一禮:“先生!”
看著這個明朗可愛的小天才,有那麼一瞬間,已至而立之年的薑望,心中生起一縱即逝的恍惚。
疏朗明俊、天資卓異的鮑伯昭,不清不楚死在了齊夏戰場。
天賦不輸其兄、狠辣遠勝的鮑仲清,不明不白地死在張臨川之禍。
而鮑仲清的兒子,今年八歲半的鮑玄鏡,就這麼不聲不響地長大了。
他竟有如此天賦。
舊時才俊不複聞,一代新人換舊人!
八歲半的鮑玄鏡,已經走進了朝聞道天宮。
我八歲半的時候在做什麼呢?
薑望問自己。
那時候也已經在求道的路上了。
已經定下目標,要往前走,要超越平凡的生活,走一條非凡的道路。
要走進縱劍青冥的修行世界,問鳳溪河畔的那一推,是否應該。
但不曾像鮑玄鏡一般走得這樣遠,那時候也沒有朝聞道天宮,沒有太虛玄章,更不會存在太虛公學。
那時候太虛幻境已經搭建了,正在整個天下的範圍裡鋪開,但自己還遠沒有資格觸碰。
那一年那個名為薑望的小男孩,還在為考上楓林城道院外門而努力著,還需要努力好幾年——那已經是一個小鎮藥商之子,所能接觸到的最廣闊的仙路了。
這座恢弘的朝聞道天宮,起源於多麼狹窄的開始啊。
薑望此刻見到的是一個決然不同於自己的絕世天驕,但他看到的,隻是另一場求道路的開始。
他替朔方伯感到高興。
小小的鮑玄鏡,明朗可愛,聰穎有禮,在門口躬身。
威嚴高上的天人法相,坐在最上首的蒲團,露出了一個釋懷的笑容:“不必稱先生,今日我與諸君對坐論道,稱道友即可!”
“太好了!我是薑先生的小道友!”鮑玄鏡眉開眼笑,十分快樂:“回去母親一定為我驕傲,爺爺也能高興得多喝一杯酒!”
殿中多有笑意。
人類幼崽的快樂太豐饒,太有感染力了!
天人法相也難得地和緩:“小道友,請入座。”
“你是鮑仲清的孩子?”王夷吾有些驚訝地問。
說起來,自當年被逐出臨淄,他就極少回齊都了,哪怕後來禁令解除。就算偶然回去,也無非是找重玄遵玩耍,抑或徑回鎮國大元帥府。卻是沒什麼機會與鮑玄鏡見麵的。
但這幾年都在傳的“小冠軍”、“小風華”,他還是有所耳聞——
他本不以為然。齊國的“小風華”也太多了!
哪年不得出現十個八個?真正能走到後麵,一路風華到大的,卻是沒有第二個。
天生道脈固然罕見,且越來越罕見。
但了不起的從來不是天生道脈,而是重玄遵!
今日一見,鮑玄鏡都能輕輕鬆鬆地闖過九格幻境,走進朝聞道天宮,還真有那麼幾分幼年重玄遵的樣子!
不過重玄遵小時候可驕傲多了,寡言少語的,一開口就直指關鍵。卻不似鮑玄鏡這般活潑、話密。
“您說的正是家父!鮑氏嫡脈,諱名仲清。”鮑玄鏡對王夷吾一禮,很是乖巧:“夷吾伯伯好,您在妖界的英姿,我都聽爺爺講起,心中十分敬佩您。騎軍衝陣,千裡奔襲,斬將奪旗,勢不可擋——將門之子當如是!”
提及亡父他並不悲傷,而是十分驕傲。
因為他的父親,是為了保護人族英雄薑望、對抗邪教惡徒而死。死得光榮,死得有重量。
誇讚起王夷吾更是有模有樣,絕不敷衍,顯然說的是心裡話。
這小子實在有趣,不苟言笑的王夷吾也來了興趣,挑了挑眉:“你認得我?”
“騎戰無雙的王夷吾王大將軍,誰人不識!”
鮑玄鏡背台本般的激昂了一句,又吐了吐舌頭,老實地道:“其實我是猜出來的。冠軍侯坐在您旁邊呢,我一猜就知道是您。”
他又連連擺手:“不好意思,說錯話,是前冠軍侯。”
前武安侯和前冠軍侯的畫像,現在仍被許多齊人貼在家中,以為鎮邪祈福之用。齊人認得這兩個,是非常正常的。
“是嘛。”王夷吾不置可否。
鮑玄鏡隻好繼續坦白:“那我說實話了吧,我之所以猜到是您,因為您的臉型很特彆——”
他張開小手,一上一下,使勁地分開了。
“哈哈哈哈哈——”坐在前排第一位的披甲男子,歡樂地大笑起來。
重玄遵亦笑。
朝聞道天宮裡,彌漫著快活的笑聲。
王夷吾攤了攤手,語氣頗為無奈:“好吧。”
鮑玄鏡雙手並攏,大幅度躬身,態度相當之誠懇:“多有冒犯,請您恕罪!”
“誒,起身——快起。”王夷吾隨手將他抬起,忍不住笑道:“如此天真,能冒犯到我什麼?”
無怪乎朔方伯對這孩子這般緊張,天賦又絕佳,又乖巧懂事、明朗可愛,哪個長輩能不疼愛呢?
鮑氏大興矣!
本章6k+,其中2k是補上次黃山大會請的假(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