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言語也十分直接:“昔日臨淄城內,兩敗於薑真君,碎我無敵大夢。這些年來無日不思,問自己敗在何處。惜乎薑真君一騎絕塵,夷吾終不能及——如今我隻想知道,現在的我,距離薑真君當初的神臨極限之境,究竟有多遠?”
殿中無聲響。
這並不是王夷吾一個人的問題。
超凡世界無邊廣闊,但修行之路,有時偏狹。
比如薑望走無敵之路,以力證道。自他之後,樓約不得不改路。
最過分的是——他最後並不以此成道。
可以他全麵超越向鳳岐,在景國高穹碾壓樓約,硬接李一一劍的無敵姿態,這條路誰還能走?
王夷吾算好的,內府境就知道此路不通。
樓約是想儘一切辦法拔升自我,已經在洞真之巔磨了多年,才見奇峰突起,方知腳下之山非最高!可眼前所見那山,眼看著是邁不過去了……
他甚至私下跟人說,在當今這個時代,不可能有人邁過去。
以樓約的身份地位,說出這樣的話,份量不是一般的重。
當代神臨修士裡,呼聲較大的神臨第一是闔天屈舜華,但她相對於其他競爭者,並不具備壓倒性的優勢。
王夷吾也是有資格爭名神臨第一的強者,在妖界轉戰萬裡後,尤其呼聲烈。他今日來問過去的神臨第一,自也是心氣的體現。
這位大齊軍神的關門弟子,用一場兵書教材般的騎戰,算是打出了自己的名號。
卻也還是如當初剛剛輸給薑望時那樣,並不急求輕進,仍是要穩紮穩打,一步一前。
都說薑夢熊的軍略隻傳給了陳澤青,至少王夷吾的這份人生定力,也足能稱為戰場名將的表現。
他暫且難望薑鎮河項背,卻也可以挑戰薑望在修行曆史的留痕。
這是他已經可以洞真,卻還停留的原因。
他輸的,他要贏回來,也許那條路已經非常渺茫,甚至遙不可及。
天人法相看著這樣的王夷吾,隻道:“路有多遠,是問不出來的,隻能走出來。你若想知道答案,不妨接我一劍。”
王夷吾緩緩握住拳頭,確認自己的神、意、勢,一步步拔升至巔峰,才道:“固所願也!”
薑望以法相坐鎮朝聞道天宮,本就做好了迎接諸方切磋的準備,論劍又何嘗不是論道。
言辭有時候沒有拳腳說得直接,不如刀劍言得深刻。
當下並指豎於身前,淡聲道:“我為洞真。”
這劍指自鼻尖而上,輕輕一抹,點在眉心的日月天印,晦隱其光:“我為神臨。”
眾所周知,洞真修士元神出竅煉合小世界,以此成就法身,是登頂過程裡至為關鍵的一步。
薑望在洞真之境有三個小世界,都是生機勃勃、潛能無儘的小世界,比不得樓約的三十三天那麼多,但這三個小世界的靈性,絕對不輸樓約多年的積累。
然而他的第一具法身,卻不是煉合真源火界、見聞仙域、閻浮劍獄裡的任何一個而成就。
薑望證道的最後一步,是以“萬界歸真,諸相證我”,以現世天道、妖天、魔天、修羅天、滄海天、幽冥天,如此諸界之力,煉合真我之相,這樣成就的第一具法身。是為【真我身】。
這具法身是能夠代他行走於世,體現他的真君權柄的。
前不久在無上法術【紅塵劫】的幫助下,他又煉成了積累最豐的【魔猿身】,這也是具備真君之力的。
其餘法相就還隻是法相。
但薑望的法相和其他人的法相不同之處在於——他的每一具法相,都是證就天人而又掙脫,兼具天道無情和極情極欲,被天道之力與紅塵劫火一並熔煉。
直觀地表現在……這具天人法相立在此處,哪怕不借助本尊的力量,隻以法相本身,仍可說自己是當代洞真第一!
所以天人法相說“我為洞真”
當然,以一位真君的手段來稱名洞真,確實沒什麼可驕傲的。
天人法相就這樣壓下了自己的修為,讓自己跌落至神臨,與王夷吾同境,給予王夷吾正麵衝鋒的機會,讓王夷吾儘情闡述其道途。
而後眸光一抬,與王夷吾對視於空中。
視線就此有了真實的銳利,仿佛剖開了沉晦的光陰——那些不為人知的日子裡,求道者是如何默默跋涉,苦心耕耘。
這一霎電光火石,神意之中有無限澎湃的交鋒。
諸方皆噤聲,看不到戰鬥的過程,隻能夠等待結果——
終於。
天人法相垂下了眼眸,淡聲道:“不算太遠。”
不算太遠?
淡淡的疑問,跳躍在諸葛祚心中,他少小機敏,在章華台行走,知天下大勢,深刻了解那些顯名之輩,所以非常清楚這句話的份量。而他扭頭看去——
轟!
王夷吾仰麵而倒。
在他的後脊真正觸及地麵之前,一隻手橫攔過來——重玄遵將他托住了。
這位前冠軍侯的表情十分淡然,大概早就知道結果。但一直到王夷吾倒下的最後一刻,也不替他認輸。
正如他知道結果,卻也在此等候。
這時候略略一探,確定王夷吾並無大礙,便將其托起,順手扛在肩上,飄飄而去。
好個朝聞道天宮。
王夷吾“了卻舊意見道矣”,而他一直在道中。
計昭南欲言又止。
天宮大門再次合攏,三十六人變成了三十四人。正如漫漫求道長旅,總有人來去。
薑望說“不算太遠”,並不是照顧王夷吾顏麵的話語,
他在神臨境本就沒有建立起碾壓性的優勢,那時候所創造的邊荒碑刻記錄,也並非牢不可破——鬥昭當初如果運氣好點,或許當時也就超過了。
就像當初他雖在內府摘魁,秦至臻其實有很大的機會贏他。
目前唯有在洞真境,他是劍劃鴻溝。用一次次斬破自我的瘋狂突破,與當世所有真人,都拉開了不可逾越的的差距。
王夷吾是真的已經十分接近他在神臨境創造的記錄了。
薑望完全相信,再給王夷吾一些時間,其人必然能夠抵至極境,突破那時候的神臨記錄。但王夷吾若是在洞真之後仍以他為必須戰勝的目標,那就要體會漫長的苦旅。
可不隻是現在這麼一點遠。
當然,有重玄遵在,想來不至於此。
計昭南、陳澤青,乃至於軍神,更不是吃乾飯的——有師承的好處就在這裡了。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下一位。”天人法相波瀾不驚。
原野就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
他身上的祭袍輕輕卷動,悠然道:“薑真君,幸見於此!一彆經年,我還在原地,您已登絕巔。昔日和國細雨,滴漏至如今。漫長年月,好大一夢。我今來天宮求道,正是要見十三證之天人,橫渡天海之絕巔。想問你——”
他抬起眼睛,看著薑望:“是否有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