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薑望也不免動容。
神俠曾經兩赴天京城?
若說神俠就是當年在天京城觸動封禪井中月的那個,那麼他心中浮出不久的猜測就要被推翻了。
因為公孫不害當時不在彼處。
那時候代表三刑宮出麵,降臨天京城,甚而主持整場決鬥的……是規天宮執掌者,韓申屠!
韓申屠自然不應該是神俠。
可止惡禪師年長顧師義數百歲,且沒有任何與之交識的記錄,他真能是神俠嗎?
當然,止惡禪師有一段枯閉死關、無人知曉的經曆,他也大有可能像公孫無害一樣,化名行走江湖。
“是啊,那麼巧合……”止惡怒眸一睜:“中央帝國以巧合定罪嗎?!”
“人間事,因緣億兆。此一身,係緣萬縷。要硬湊什麼巧合,不知能有幾多!”他額上暴起青筋,一霎有怒虎之相:“你若言儘於此,老衲倍感失望!”
“彆急。現在還沒到跳牆的時候。”應江鴻隻將劍柄一壓,淡然道:“你若不敢聽了,就來撞我劍圍。”
止惡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強行出手,他這般出手便是默認景國人加於其身的罪名。因便道:“南天師喜歡聒噪,老僧也聽之任之。隻勸你言當有物,莫再失中央威儀,休使天下發哂。”
應江鴻隻是平靜地看著他,自顧道:“中央帝國與國家體製同生,並道曆而壽,天京城裡落血雨,古今難逢。若非種種巧合,料也沒人敢想有此般事情。設想若無那日之事,其人何以觸動封禪井中月呢?另尋他路,隻怕千難萬難,隻有更困苦於此者。”
他的聲音揚起來:“但那一日天京血雨,恰恰天契動封禪。我們有理由相信,那人是篤定七真論道,必有真人死,必有血雨落。甚至更進一步,他篤定七真論道會發生!他等待這一天已經等待了很久,所以隨身攜帶約名世尊的古老天契,做足了準備!”
一直緘默旁觀的薑夢熊,在這一刻微微揚頭。
麵帶微笑的永恒和尚,微微擴開了眼眸。
本不欲言語的薑望,更是一時定住。
應江鴻道:“哦,那張古老天契上,約名世尊,這也真是巧合。又見巧合!本座思來想去,此等天契,恐也隻能在懸空寺有尋?”
“七真論道的起因,是長河中流,苦覺之死。苦覺是鎮河真君以師事之的存在。他同時也是懸空寺的真人,是與懸空寺今任方丈同輩的禪修。”
大景帝國的南天師,在這時看向薑望:“鎮河真君,往事猶記否?!”
他的聲音高揚:“七真論道誠然生死無怨,已成故事,但前因後果豈能不明?個中曲折焉能不知?相信你也想知道苦覺身死的真相,相信你也不願意為他人作刀!”
鏘!
劍在鞘中鳴。
愴然之間有此聲,萬裡雲開天有隙!
薑望立身在彼,強行將呼之欲出的劍意都壓住!使亮堂堂的天空又複晦落三分。
他萬不曾想到,今日之事竟能兜轉回他身上。
萬不曾想到,過去許久的傷心事,還有回響!
怎能忘?
怎能忘!
他理所當然地想起了那一天,想起滔滔長河如鏡,苦覺抬起的那隻手。
他抬手按著劍柄,微抿著唇。
而此刻的應江鴻看著他,繼續道:“那一次七真論道,你在決定來天京城之前,特意去過懸空寺。當時是苦命方丈和你在一起吧?我能問問他跟你聊了些什麼嗎?”
“不對。”這位南天師又自己搖頭:“以你的敏銳,或許他不會跟你聊些什麼。因為一旦言語之中有所傾向,他的意圖就有可能被你驚覺。我猜他隻是給你看了一段命運,是苦覺如何身死——我說的對嗎?”
薑望默然。
因為應江鴻所說完全正確!
那天他來懸空寺追問苦覺的死因,苦命大師的確隻給他看了一段命運!
應江鴻見他如此,便知自己所料全然正確。
“但你看到的,是否就是真相呢?或者說,苦覺所以為的,真是他以為的嗎?你看到的是苦覺的命運,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但並不意味著那就是真相!”
“鎮河真君,你可知你麵前的苦命方丈,這位力壓同輩而登頂的胖大和尚,他所修的是什麼?”
“是命運啊!”
“修《現在賢劫經》、被視為方丈候選的苦性死了,獨創《三寶四覺法》的苦覺從此顛三倒四。最後是這常為眾生悲的苦麵和尚,登頂了懸空寶寺。這當中的故事,你可知道嗎?”
應江鴻聲音愈高了:“你能篤定苦覺當年的決定,沒有不為他知的外力作用嗎?你能篤定你當年的一切選擇,全無外力影響嗎?你可知道是什麼,導致天京城的那場血雨,必然發生?這是不是苦命大師所安排的……必然的命運呢?!”
昔日天京血戰,一真殺六真,於薑望是影響一生的大事,於景國是莫大的損失——諸方齊證的場麵,幾乎叫人聯想起曾經的五國天子會天京,不知叫多少景國高層心驚。
雖然就這件事情,景國已與如今的鎮河真君解開恩怨。
但這件事情裡若有更深的陰謀,景國斷不可能放棄追責。
被薑望殺上門來,薑望多少是名正言順地簽下生死狀,血戰六真而得勝。多多少少薑望其人,是被景國主動欺負了幾回,天下誣魔,至今還為人詬病。
可懸空寺的這些大光頭,居星月原之臥榻……安敢如此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