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契,簡單來說,就是馭使天道力量的一種憑證。在曳落天族蓬勃的時候,較為著名。
史載:人皇求親曳落,隨妝天契為禮。
這張史上最為強大的天契上,寫下了十六位曳落族最強者的名字。哪怕是一個完全不懂天道的人,也能憑此撼天海。
此後“天契”作為借用天道力量的一種秘寶,廣受追捧,幾乎是曳落族與時代交結,融入現世人族的標誌。
天契可以視為符篆之道的一種衍生,符篆的本質,是約書以借天地之力。而天契是約書以借天道之力。
最早的天契,就是上古人皇有熊氏同曳落族一位強者一起研究出來。那位正式書寫契文的曳落族強者,姓名一直未能被曆史確認,主流的猜測認為是那位神秘的“軒轅天妃”。
當然,天妃也罷,人皇也罷,此道既闡,“天契”既然已經被創造,就不會是誰人所獨有。
隻是約書天契的條件十分苛刻,才導致它的稀少,在曳落族消亡之後,更是迅速消失,成為時代的痕跡。
苦命今奉世尊天契而出,以此驗證懸空寺無涉於天京血雨事,稱得上剖心自證,是在中央強權下的不得已。
他在命運之河獨立舟頭,請出亡師所遺故契,叫人驗證,其聲不悲,而令人有悲意!
所環渡舟者,是一圈圈蕩開的微小漣漪。命運的波瀾,在不同強者的氣息裡交彙。
現在苦命看著薑望,眾人亦隨之轉來視線。複雜各異但都有萬鈞之重,使薑望如擔山!
但他脊直而挺拔,巋然不動。
應江鴻也開口道:“鎮河真君之信誠,天下皆知,我也是相信的。請辨天契之真偽,無論什麼結果,景國都認。”
薑望如青鬆立定,立身於命運渡舟,起伏於滔滔長河,便將按劍的手鬆開,平翻在麵前,以示任人細看,請諸方監督。
就這樣接過了那一摞天青為底、邊緣褐黃的天契。
“懸空寺是萬古禪宗,景國乃第一帝國,都是人道倚仗,天下支柱,薑望敬之,不敢不慎重。”
他說道:“方丈和天師皆以此事付我,我固當仁不讓!”
“非自負天道第一,是本願天下公好,此誌於人族永昌。”
“我當以太虛閣之公任,請太虛道主督之,我當秉真而論,無有偏倚。”
說話之間,太虛閣樓便破空而來,虛懸命運淨土。
同樣一件洞天寶具,在洞真時用來,和在絕巔時用來,是截然不同。身在現世之極,方徹世之幽微,才可以真正把握天地所孕之洞天,儘顯至寶威能。
而薑望隻是一抬腳,就這樣離開了命運渡舟,立於太虛飛簷,一任衣袂迎風,順便把鐘玄胤也請到了身邊。
命運長河滔滔,在他腳下亦靜如鏡。
不止苦命能夠擺渡命運,他以太虛閣樓為舟,同樣在命運之河裡漂流,在命運淨土中自我!
他這一生走來,何時不在命運的河,他所遭遇而又創造的歧途,何嘗不是命運的選擇?
他這次緊急趕來懸空寺,多少有幾分回護之意。但在驗證世尊天契之時,選擇離開命運渡舟,主動脫離苦命的影響,維護自身的獨立與公正——這恰恰是對懸空寺最大的公平。
在弱者和強者之間公平,就是對弱者的幫助。
懸空寺需要的是有分量的公允的話,不是無關痛癢的同情和示好。
當然他也不會包庇。
“薑閣老言切我心!”鐘玄胤立即道:“我自以太虛閣公任,證此經史!”
鐘玄胤何等老辣,自知這事有多麼難辦,所謂“驗證懸空寺經史”,說來簡單,卻不是秉公就行。還在於你是否有能力秉公,更在於你的秉公,旁人認不認!一旦時局變化,言之鑿鑿的結果出了問題,難逃追責。
薑望抬出太虛閣員的身份,反而隱去薑望這兩個字,把這當做太虛任務來處理,並且請太虛道主監督,足證此刻之公允,無論以後有什麼糾紛,也須不是他們責任。
這是成熟的處理事情的辦法。
但他鐘玄胤開不得口,隻因為他並不具備在這條命運渡舟上自主的能力。實力不足,不足以言公!
隻能是薑望有這樣的覺知,他才可以跟著響應——由是愈發堅定了前行的決心。往後薑望要做什麼,他須是不能再錯過了。
眼瞅著太虛閣員一個個證道絕巔,年輕閣員們一個個把他們甩在身後……他甚至用不得一個“們”字,蓋因同屬“老人家”的劇匱,憑借朝聞道天宮入宮規則的製定和完善,也已經走到了絕巔門外。之後還有太虛公學定矩的一大口資糧吞咽。
他這才看著個絕巔的門邊兒呢!
“合該如此,便請公證,也免天下悠悠之口!”苦命自無不允。
當即又移來懸空寺經史。中古以來一應天契調用的申請、確認、兌消,具體到每一次使用的細節,是何人用於何時,哪幾個人許可,用了哪院的印……全都一筆一劃地刻寫在冊。
這傳承久遠的三百六十五張世尊天契,是在懸空寺內有供奉的!每一張天契都有香火對應,消契、撤台,都清清楚楚,斷無模糊空間。
在理論上不可能有任何一張世尊天契,會無由而失。
除非整個懸空寺經史都是假的——這就需要史家來確認了。
命運渡舟上一時安靜,所有人都靜等著太虛飛簷上兩位閣員的驗證結果。
止惡與姬玄貞默默對峙,應江鴻負手而立,苦命方丈手拄船篙,各自無言。
倒是薑夢熊和永恒和尚,彼此神念交彙,也不知私下在聊些什麼。
以天契為名,關乎天海。約名世尊,說明是世尊當年留下的遺物。
天青為底,是天道力量的浸染。邊緣褐黃,是已經流逝的時光。
薑望鄭重地注視良久,一張張摩挲過去,細細驗看。契文,佛印,天痕,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經受了時光。
他又引來天道力量,在每一張天契上方遊走,遙遙相召,引起天契上的天痕反應……無一不真。
到此已經可以確認這十七張世尊天契的真實性了。
他又臨顯天相來洞察,做第二次確認,仍然真實不虛。
想了想,又勾出絲縷天痕殘意,握於手心,他的右手就這樣捏成拳頭,虛懸在世尊天契上方,拳頭上蔓延著金赤白三色的火焰!
嗡~!
似有一聲源於靈魂深處的顫鳴。
薑望感到自己仿佛跨越了整個世界、整個時代,命運與時光的長河在他腳下交錯——
他本來宏大磅礴,頃刻又單薄渺小。
蓋因就在他眼前,是一片無比偉岸上下左右都看不到儘頭的山壁!
他予以慎重的注視,卻看到這占據視野所有的偉岸山壁,一霎又急劇地縮小。他明白是他的視角發生了變化,從具體的草木,變成無質的時空。
眼前那道無限的山壁,原來……隻是一個背影。
一個厚重但孤獨的背影。
祂靜靜地坐在那裡,坐在河岸,麵前就是滔滔巨浪,是咆哮的時空。
薑望心中一驚——
世尊?!
隨著這點心緒波動,整片時空也璨然電閃,萬頃幻光流動,仿佛隨時要破碎。
薑望頃刻自撫其心。
於是萬籟又靜。
若這就是世尊,世尊曾經坐在這裡……看什麼呢?
薑望於冥冥之中睜開,謹慎地往前看。
看到空中有一張天青色的薄紙,其上字跡隱約,隻恍惚見得一句——
“約為婚姻,琴瑟調弦;永為此好,相愛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