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盛開著,開得更熱烈。她卻笑著,笑得更燦爛:“閣下的意思,是我這一趟白來了?”
薑望平靜地看著她:“我是說,這就是你我之間的答案。此外,整個三分香氣樓,這次都白來。”
昧月‘噢’了一聲,笑著道:“知道了。我會轉達。”
兩相沉默。
好像沒有彆的話可以講。
好像從此不會再說話。
“讓一讓,讓一讓了啊,往南城的車!”
“噓——治巡府的人來了,快過去看看……”
“賣炊餅!剛出爐的炊餅!”
喧囂一時變得具體,滾滾紅塵,惱人地洶湧。
他們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彼此注視著彼此。
女人還在千嬌百媚,男人還在麵無表情。
“呀!”昧月嬌媚地笑:“不殺我,我就走了。”
薑望看著她,終是道:“我希望是最後一次,讓安安卷進這樣的事情裡。”
“明白了。”昧月低頭行禮:“在下一定記得薑真君的警告。”
當她抬起頭來,看到薑望的臉,深刻又模糊,確然地漸逝漸遠。
她明白薑望並沒有離開,是她正被驅離這城市。
那雙寧定的眼睛,似有波瀾,細看又實在平靜。在這雙眼睛裡,不見山與海,不見人與街,隻有那唯獨的一抹紅。
至少在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確切地走進過這雙眼睛。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昧月忽而頰上飛紅,瞧來含羞帶怯:“薑真君是希望我說些什麼告彆的話語嗎?這樣再見,不夠精彩?”
“想看我流眼淚嗎?”
“希望我傷心欲絕?”
“唉。”她低低地垂眉,一下子泫然欲泣,我見猶憐。
薑望看著她的眼淚,晶瑩的兩顆,在眼角滑落。的確說來就來。
她用如玉的尾指輕輕一抹,複又帶笑歡聲,勾魂奪魄:“薑真君莫要上當,女人最擅長表演哭泣。”
“……我亦不知,我希望你說什麼。”薑望終究開口:“但這一切總該是有個交代的。你們在極光城裡碰了麵,好像我才忽然想起來,當初在楓林城外,安安也見過你。”
他慢慢地說:“我不該忘記的。”
“呀!你不說我倒忘了。”昧月開心地笑:“就連和安安見麵,也是我先。”
“……你總是這樣。”最後薑望隻道。
“可你到底希望我說什麼呢?明明你也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昧月吃吃地笑:“郎心似鐵呀!薑真君!”
她正在被此方天地驅逐,可是她往前走。一個人走向所愛的腳步,無法被外在的力量停滯。
她以當世真人的修為,走向絕代的真君,卻步步緊逼。仿佛仍似當年,仿佛她才是掌控生死的那一個。那些消逝的過往被她踩在腳下,那些飛掠的流光被她係在裙邊。
她始終揚頭看薑望,始終往前,始終漂亮。
“我應該痛哭流涕,在你麵前說後悔嗎?”
“倘若後悔能夠讓你往前一步,匍匐在我的裙角。”
“我會的。”
“我可以千萬次地後悔。”
“我可以日夜地流淚,哭得眼睛都滴出血來,叫你知道我的傷心。”
“但事實上若是拋開你的乾係,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我不在意那裡的任何一個人。”
“我不知道什麼是對錯,我隻知道在那個山穀裡,能夠活下去的人隻有一個,我得是活下去的那一個。人生是一個又一個的山穀,我從來沒有走出來。”
“倘若抹掉這些記憶,一切重新開始,世界難道會變得更好嗎?我就會多麼善良無辜嗎?我想不是的,我也洞世之真了,必須誠實地麵對真相——我還是那個白骨聖女,我還會那麼做。”
“人命如荒草,我生來不知憐。”
她用五指覆麵,終於製止了那笑容,抹出了一個沒有表情的臉:“我性本惡。”
這下男人和女人都是同樣的麵無表情了。
權當以此作彆離。
紅的裙邊一卷,她便消失在人海中。
薑望立身於長街。
行人自有其來去。
這個世界的重要故事,總在很多人不察覺的時候開始或結束。
他的眼睛像海,容納了一切。
他的身姿像樹,靜佇在人間。
時間仿佛停滯了,但又一直在前行。
直到某一刻,一個走路蹦蹦跳跳、俏如二八年華,甜美又可愛的女人,也涉入這條人間的河。
遂有漣漪起。
她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氣呼呼地鼓著臉。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薑望,用一種憤慨的眼神。
“為什麼?”她問。
“什麼為什麼?”薑望皺眉。
香鈴兒氣鼓鼓地道:“昧月她對你——唔!”
她的脖頸已經出現在薑望手中!
她嬌小的身軀被舉在空中!
她所有的防護,全都沒有起到作用。護身的寶具,甚至都沒能激發,可寶光已經晦滅了!
“誰給你的勇氣,讓你覺得你有資格來質問我?”薑望的眼睛,似籠上一層寒霜。
原來他不是永無波瀾。
原來靜海也會結冰!
“我和她之間的事情,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置喙。你算什麼?”
他的五指慢慢捏緊,香鈴兒的整個世界在坍塌:“我受夠了你在我麵前裝嫩賣蠢扮天真!”
“我跟你不熟悉,你記住了嗎?”
香鈴兒全身都繃緊了,嬌嫩的臉上冒起青筋,拔出皺痕,她根本說不出一句話,隻能用凸出來的眼珠上下移動,表示她驚恐的順從!
薑望卻隻予她冷漠的審視:“薑望和白蓮的聊天結束了。”
“現在是我對三分香氣樓的宣稱——”
“回去告訴羅刹明月淨。”
“王朝更替無定數,天下列國有興衰。國家體製推舉時代,我不是那個左右一切的人。”
“但古往今來,唯有一事不變,禍國者……死!”
“黎國和雍國的鬥爭我不會管。”
“羅刹明月淨要在這裡結禍果……我說,行不通。”
薑望鬆開了五指,香鈴兒的身形便下墜。
她像一滴水墜回人海,啪嗒一聲,已去雍國而遠,遙有千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