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你,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實誠了。”白眉青眸的少年,拿手指了指實誠真君:“什麼真心話都往外蹦!”
“世人如何看我,我豈在意?就算把我跟那群泥身假像的老東西放在一起,也無傷我真性!你也不必替我辯解,豺狼當道,真話小聲。”
並非愛麵子的原天神,好似找到了知音,欣賞了又欣賞。俄而眸光一挑,語氣輕鬆地問:“魏國這幾年好像也發展得不錯?”
“魏帝固然是一代明君,吳大將軍固然兵威絕代,但天下英雄輩出,豈能都有定額?”
鎮河真君慷慨陳詞:“要是東家一個,西家一個,儘都安排,那就都不要比了。”
“天下之台,還是要天下來爭。”
“您超脫無上,乃人族天柱,當蔭此額。其餘人等,縱英雄蓋世,又何能共您較論!”
“提前確定的正賽名額,就隻有我和您說的這些。”
本屆黃河之會的主持者,在心裡早就劃清了線。說服了原天神,再用原天神去說服洪大哥,剩下的就都隻要通知,因而語氣確定:“餘下一共七十五個正賽名額,每一個都要經過預賽選拔誕生。”
原天神輕笑一聲:“正賽難做手腳,預賽還不是那些人說了算?”
“本次不同。”陪笑了一整場的薑望,這時卻異常嚴肅,叫對方看到他的認真:“預賽的每一場我也都會親自監督,此外還有太虛閣員分批巡回檢視。且每一場比賽都存影留聲,歡迎任何人參與監察。”
原天神瞧著他:“若有違規?”
薑望定聲道:“一旦有發現乾擾比賽公正的行為,黃河之會主辦方將對違規者予以處決,並取消其所在勢力的本屆比賽資格。”
原天神注意到他沒有說“以後”,說的都是當下,是本屆,這恰恰說明了決心。在本屆黃河之會的範圍內,對違規的懲處已經做到頂格。
“決心是很好的。”不朽的神靈笑了笑:“但你薑鎮河恐怕還沒有鎮壓天下的實力,若違規的是景國人,你也能說處決就處決麼?”
“薑某自知自事,當然談不上鎮壓天下,更不可能劍橫萬載,甚至下一屆黃河之會,我都未必能說得上話……”
薑望溫聲細語,卻直脊抬眸:“但至少在這一屆,我要公平。我要儘我所能,為這些懷揣熱忱,來此爭鋒的天驕,創造最大限度的公平。
“我不能保證人生的絕對公平,但會保證黃河賽場上的絕對公正。我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力量,乾擾台上的比賽。”
“我將視此為我一生至此最重要的事業。”
“為此。”他抿了抿唇:“不惜一切。”
原天神依然含笑:“哪怕血濺長河?”
薑望隻道:“此事若非要濺血而成……不止是他人血,薑某的血也濺得。”
原天神看似乖戾跳脫,但其實是到了祂這個境界,根本無須在意任何事情,當然也不必隱藏情緒。
在薑望看來,祂反而是很好哄的。
那些被黃河改製牽動了利益,或是無法從中攫取利益的各方,才是這段時間他權衡的難點。
無非是堅持六大霸國的超然地位,不觸及他們的根本利益,同時贏得儘可能多的支持,最後展現儘可能強的實力。
他其實並不擅長做這樣的事情,可是又必須要擔起這樣的責任。
因為那些擅長做這些事情的人,往往不會把自己推到這樣的處境。
公平二字,很容易開口,卻很難實現!
原天神若有所思:“你的妹妹和親傳弟子也是適齡天驕,你又說提前確定的正賽名額隻有這些……看來本屆你是要他們避嫌不至?”
“參不參與本屆黃河之會,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不會乾涉。但他們要參與,也隻能從預賽開始打。我比不得尊神,沒有資格蔭一個正賽名額。”
薑望輕聲道:“但如果因為我要避嫌,就叫他們連預賽也不許參加,這對他們也是一種不公平。我的名聲還沒有那麼貴重。”
“說起來隻有一個正賽名額的話……”原天神笑著瞧他:“你覺得哪一場比較容易?”
薑望笑道:“賽前情報也是較量的一環。我相信和國天驕,一定秉承尊神風骨,不屑於占這點便宜。”
原天神哈哈一笑:“本尊在這裡坐得久了,那些家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你小子還像個人——走了!這破石頭坐得我屁股疼!”
大袖一揮,便消失了身形。
薑望仍然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直起身時,才伸手一抓,將漫天雷瀑都握在手中,握成了一滴雨。他獨身立高崖,靜靜地看著這滴雨珠,仿佛已看到接下來的波瀾壯闊,於是平靜地翻轉手掌——
這滴雨便落下長河。
嘀~嗒。
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
……
仿佛雲在水,一時月在天。
長有八百丈的白蛟,盤在空蕩蕩的龍宮裡,白鱗貼著地磚,蛟眸仰對天際,隔著透明天幕,仰看水紋如花開。
這座龍宮喧嘩過,也寂寥過。
早先各家水府天驕齊聚在此修行時,也曾燈火徹夜,搖曳的都是熱烈的心。
後來陸續淘汰,陸續離開。
偌大的龍宮,便隻剩下了包括他在內的三名水族。
遂又歸於空蕩。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眼睛是血色,映得長河一片紅,仿佛開滿了水萍花。
父親已經離去,血染清江八百裡。長河龍君也被生生砸死,數十萬年的奉獻都成空。
漂泊長旅從未走到儘頭,永寧之鄉永不會到來。
水族的古老傳說,是一場巨大的騙局。是沒有指望的生靈,自我編造的來生。
他們嘲笑那些崇敬神靈的愚夫,可寄希望於縹緲,又何嘗不是愚心?
但耳邊又隱約聽得陌生的聲音——
“清約,請多勉力。”
不止一聲。
“清約,我真是不太爭氣……就靠你啦。”
“水族……水族的希望,努力就能看到收獲的感覺真的很好,為什麼我還這麼弱小呢?”
“宋兄,這麼說很抱歉——但是,辛苦你了,請走得更遠一些吧。”
……
“清約!”
殿門推開了。
宋清約眸中的血色褪散,垂下蛟首,往外看去。
福伯渺小的人形,如螞蟻般站在殿門外。
族群的重擔壓得他有些佝僂,那卻是水族最高的脊梁。
“福伯。”宋清約心甘情願地低頭,蛟須都垂在地磚上。
如鏡的地麵有他留下的血痕,也見證了他的汗滴。
在“努力”這件事情上,他的拚命要早於這座宮殿裡的所有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