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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黃牛皮紙,三遝足有手掌厚,當鋼筆尖頭畫出最後一道終止線,擇明鬆手任其脫落,滾動著墜出桌麵。
他仰頭後頸枕住椅背,如石雕複活深深吐氣。
“創作可真是耗人心血的怪事一樁。”擇明聲如囈語,嘟噥著,“如果我腦中想法能有實體,他們一定打了一場沒有休止符的,異常艱辛的戰爭。”
輕嗅墨水獨有的杏核味,他卻又無法扼製心中的暢快命嘴角微揚,為自己慶賀。
“安德爾的曲與詩,完成了。”
遵守言出必行的教條,那晚他對神秘男人怎麼說,如今就怎麼做。
僅獻給霍驪小姐的禮物,音樂天才萊特萊恩的首部處女作七幕歌劇安德爾,耗時兩天終於他在筆下誕生。
然而就像屹立頂峰的藝術家永不滿足成品,嚴苛己身,擇明搖頭批判。
“可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選這題材。它就像才釀幾天的葡萄酒,腥臊不足味。最重要的是,他不夠有趣,引人發笑。”
雙手交疊搭於小腹,他這會兒才得到秘密陪聊者的回應。
係統z從您這兩天不吃不喝下的工作量看,您確實消耗一大部分精力體力,應該挑在今天小作休息
擇明闔眼晃蕩雙腳,不說話。
自那場暴雨夜起,某種細微變動出現在了係統z身上。
對他,係統z不再句句必答。
同樣的是的,主人,您說得對,連音調都不曾變化半分,可與先前相比,卻多出難以察覺的冷漠。
擇明起身,經過工具架順走一把剪刀。
玫瑰花渠位於他吊床正前方,栽培期見葉不見花,需格外關注光照水分,又得提防可恨狡詐的紅蜘蛛啃壞根莖。
但擇明不愧為久居花房的特殊花農,經他照料,這片新玫瑰長勢可喜,幾乎全部存活,深深紮根土壤。也紮根在消失人世,安眠於此的艾文身上。
以濕布抹去一處隱蔽蚜蟲卵群,他托起最高一株玫瑰的頂葉,溫聲問候。
“早安,艾文。這麼好的天氣,你照料的那群新生馬崽一定滿草場跑了,令人羨慕的快樂小東西。真希望你也能在。”
係
統z您是在後悔殺死了艾文嗎
後悔殺死艾文。
鸚鵡學舌念詞幾遍,擇明並未回答。
他簡單洗漱換衣,將台本樂譜用油紙包好,走出花房掛起那柄碩大而牢固的新鎖。這是霍昭龍在他正式搬進來時托仆人送來的。
不過鎖隻在那次暴雨夜後才派上用場。
為完成作品,擇明特地向伊凡請假三天,今日剛好是最後期限。他避開人群,熟練從偏門離開莊園,但卻朝城鎮相反的方向前進。
他抵達擁擠喧鬨的火車站,出手闊綽買了一等座位。包下整個車廂。
醫師伊凡不僅給他批假期,還慷慨發放薪水。其中雖有按期分攤,克扣最初那筆欠款,但餘額依舊可觀。
係統z離您買小馬駒還有多久,主人
等待火車啟程時再被係統搭話,擇明捧起報紙,刻意眯眼,擺出漠不關心的富人臉譜閱覽。
報紙質感鬆輕,翻頁嚓嚓聲撓人雙耳。
在這場沉默對峙下,係統z成為冷戰中最先投降服軟的一方,提出疑惑。
係統z您是在對我生氣嗎,主人
“爾約村海西水庫,林場主西裡爾柯姆釣上有史以來最大的鱒魚,重量遠超去年最高紀錄兩倍。據悉,這是西裡爾場主第三次打破當地垂釣記錄”
擇明朗聲念著,咂嘴興致勃勃,“用紅莓醬燜烤,灑上碎丁迷迭香。味道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下一篇,當地某貴族舉行盛大的訂婚典禮,然而聯姻的未婚妻竟於婚禮當天要求解除婚約,理由是和男方性格實在不合,兩方人最終不歡而散。
但文章不知是三流筆者的敷衍編造,還是為顧及貴族顏麵,信息含糊又簡略,更像隨口談及的八卦流言。
擇明“噢,謝天謝地。明智的選擇,聰明的女孩。說到底,婚姻其實與任何相伴關係一樣,若有不契合的,互相磨平棱角未來倒也相安無事。可若彼此怎麼都無法適應,隻能說快趁早逃。”
係統z主人
僅是稱呼,再無多餘言語。
擇明總算放下報紙,窗外景色正好因火車啟動而加速倒退。
“我不是對你生氣,z。”他側過頭,隨鐵軌悶響沉聲開口,“或許是我該向你道歉。
為我的自負和狹小氣量。因為我並不喜歡彆人質疑我的決定。”
“凡是我做的,必是我抉擇已定的。何來後悔一說”
他的回答令兩個疑惑得以解開。
一是他為何彆扭置氣,二是他對馬童艾文所做是否後悔。
霍子驥在花房與艾文生死較量,他一直在外目睹全程。並在死鬥結束後現身。
替霍子驥藏起會威脅他繼承人之位的間諜屍體,清理場地不留絲毫痕跡,最後將傘借給渾渾噩噩的三少爺,讓他回主宅平複這夜帶來的波折心情。
“他已經在痛苦穀底,不再向神求願,反朝著那死亡天使乞求垂憐,期盼永遠安寧的止歇。”
擇明念出他歌劇第三幕中的台詞。
“可憐的艾文。他消失在八月蒞臨前。可在我不存在的過去裡,他又是怎麼消失的z。”
暫無權限查詢其餘人物信息,係統不可能回答。
但最適合的猜測,早於那晚由霍子驥之口道出。
艾文身後操縱著的指使者,就是要不擇手段讓霍子驥失格,哪怕隻是動搖其在霍昭龍心裡的地位。
他十分了解霍子驥,乃至霍家莊園上下。這種熟悉絕非外界旁敲側擊,偷摸觀察出的。
他知道要如何指導艾文偽裝成誘惑可口的獵物,悄然送至野獸嘴邊,替他敲打獠牙,攏出秘密碎屑供為自己利用。
最後,等待可丟棄的棋子喪命。不然便由他斬草除根。
一個多麼可憎可畏,冷若冰霜的棋手。
係統z所以,您是想說您的作為對艾文來說更仁慈嗎
“不。”
擇明托腮,語調輕快。
“你可以說我奇怪,說我可愛,愚蠢,下流或無趣,但z,你要記清楚,我從來都不是仁慈的人。仁慈,也從來不是形容人類的。”
恍若玩笑般,他補充道,“再說,我可是要當反派的啊。”
係統z您的回答讓我困惑,主人
擇明“唔,我知道了。你說我要買什麼顏色的小馬駒呢我個人不太愛注重血統,就按顏色挑好了。”
話題轉折無比生硬,即便如此,係統亦明白它不可能再問下去。
一小時旅程轉瞬即逝,這趟火車終點站伊亞郡,是與霍家莊園所在城郊截然不同的
繁華地帶。
街道更加寬敞,人們衣裝體麵,甚至連那群巷口乞丐都白淨健康,精神氣足。作為佩戴麵具,引人注目的怪咖,擇明穿行街道,竟沒收到任何好奇驚詫的注視。
原因或許在於中央河畔旁的建築安士白劇院。
白色劇院左右完全對稱,如堅固堡壘被河道環繞。光看外麵裝潢,安士白劇院最令人稱道的,當屬它由銅網彩窗構建的花形屋頂。
萬籟俱寂的夜,河邊劇院燈火通明,樂聲歌聲以及久久不能停息的掌聲,都將從花蕊處湧向四處,勾起興致,引人向往。
在劇院樂廳遍地的伊亞郡,安士白是最受郡中富商權貴喜愛,常常流連忘返的大劇院。亦是無數演奏家,作曲家,歌唱者心馳神往的舞台。
擇明敲響西側小門,門上氣窗最先推開。
男職工身穿紫色製服,戴著小帽探出腦袋。喬爾,他胸口名牌上印有名字。
他上下打量擇明,麵露困惑。
“您好,請問您是您找誰嗎”
“原諒我貿然到訪,我來是想見一見這的經理,或任何一位在這的負責人。”
喬爾了然,打響指示意他稍等。
氣窗合起沒兩秒,整扇門從裡用力拉開,喬爾招呼著讓擇明進來,互相介紹後一路自來熟攀談。
瞄見擇明左手夾著的油紙包,喬爾篤定道。
“你也來找漢斯先生自薦”
擇明微笑,當作默認。
喬爾卻聳肩,同情地看著他,“那希望你做好最後被轟出來的心理準備。這兩天漢斯先生心情不太好,前一個來的人,漢斯先生直接撕了他的曲譜。還有上上個,其實是劇院老熟人了,漢斯先生格外看重他的作品,結果前天撞槍口”
繪聲繪色描述被漢斯先生婉拒的自薦者,喬爾領路到中庭噴泉,終於忍不住停下。
“我能多問你一句嗎,萊特。”他說著點了點自己臉。
“你特地戴著麵具來,不會是以為這樣顯得彆出心裁,突出個性,好讓漢斯先生看中你吧。上個月,有對表演者打扮成火雞過來。呃後來他們真被扒乾淨毛,扔水池裡。”
擇明忍俊不禁道。
“你誤會了。我這是個人原因。”
衣領下拉幾寸,露出他脖頸處的燒傷疤痕,無需再多解釋。
喬爾默然,不禁多看那麵具幾眼。
劇院當班以來受上司耳濡目染,他逐漸養成給進出劇院的人打分的愛好。
不知哪冒出的萊特萊恩,談吐得體態度謙遜,一雙藍眼漂亮明淨,仿佛會說話會微笑。
交談從不打斷他,言辭更無命令句式。就像鄰裡間最受簇擁,最可靠可信的主心骨,眾人會自願順服聽從。
喬爾擔憂地搖搖頭。
他的最高分已經給出去了,就是不知漢斯先生那會怎樣。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三樓大休息室。
“好吧,總體上講,你或許能比前幾個淘汰者幸運。漢斯先生通常情況下都很平靜,很好相處”
屋內劈裡哐當,伴著貓咪叫喚,那位很好相處的漢斯先生正挺著大肚囊,試圖把桌麵上的東西掃到地上。
“無趣、過時、單調曲目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