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森明菜眼神輕輕瞄著他,問“慎一有沒有在想,我可真是厚臉皮?”對著岩橋慎一說自己的壞話,某種程度上,也稱得上是她的一點情趣。
當中森明菜對著岩橋慎一說自己的壞話時,其實想聽的回答是“不是”。
她就是這麼個人。
岩橋慎一笑了笑,回道“是有一點。”
他對中森明菜在想什麼一清二楚,也樂意包容這點小心思。先逗她一下,接著話頭一轉,說點好的,“不過,這種情況下,臉皮厚一點,才是幫了大忙吧。”
其實,這一句是實話實說。
這個中森明菜,立刻眉開眼笑,好打發得很。
總是想方設法,從年下君這裡套句好聽的話,這樣的脾氣,似乎有點胡攪蠻纏。可是,隻要一句好聽的話,就能讓她高興不已。真說不好,這個中森明菜到底是喜歡對著他撒嬌耍賴,還是麵對著他的時候易於滿足。
她笑著笑著,忽然認認真真和岩橋慎一說,“要是隻有我自己一個人的話,說不定就做不到了。但是,慎一你在這兒,我就覺得什麼都能試一試。”
“要是隻有我一個人,”中森明菜挺了挺肩膀,說的卻是泄氣話,“就乾脆放空自己,像氣球一樣,隨便飄去哪裡了。”
不過,岩橋慎一不覺得中森明菜像她自己說的這樣脆弱。
但比起中森明菜是不是這樣一個人……岩橋慎一把她的話聽在心裡,體會到中森明菜話語之中的孤獨。繼而,他又體會到,自己和她的結合,是兩個孤獨的人之間產生的寶貴聯結。
這時,中森明菜把手遞了過去,對他說,“所以,氣球那一端的線,在慎一你的手裡。”
岩橋慎一卻回答她,“明菜你,才不像氣球那樣飄忽不定。”
“那應該是什麼呢?”中森明菜眨動好奇的眼睛。
岩橋慎一忽然詞窮。想了想,說出來一句蹩腳的話,“大概是對環境要求很高的蒲公英。”
“哈哈哈!”中森明菜沒忍住,大笑起來。
就算是在巴黎的街頭,這樣一個突然放聲大笑的孩子,也並非不顯眼。
要從岩橋慎一嘴裡聽到這樣的傻瓜話,可不容易。她哈哈大笑,岩橋慎一頓時感到窘迫,停住腳步,扭過頭,把目光投向路邊正在表演的街頭藝術家。
中森明菜也跟著停下腳步,兩人自然而然,融進正在圍觀的人群當中。她的目光看著演出,卻和岩橋慎一說話,“為什麼是對環境要求很高的蒲公英?這種說法也……”
“很奇怪嗎?”
岩橋慎一自己也知道。不過,他解釋,“把人比作是動物或者植物,本來就不是這裡不合適,就是那裡不恰當。所以,才要在前麵多加幾個限定詞。”
也許彆人會覺得岩橋慎一這樣說話無趣,中森明菜有時也會故意嫌棄他在不需要嚴謹的時候過於嚴謹。但其實,她喜歡岩橋慎一這一點。
想到這些,中森明菜隻是微微一笑,以一種多年相處中積攢的默契,等待他的下文。
岩橋慎一說他的,“蒲公英飄來飄去,可是,一落下來,生根發芽,就牢牢抓住這片土地。”中森明菜從來都不是輕飄飄的,風一吹就飛走的氣球。
“其實,”岩橋慎一忽然笑了,“剛才應該說,明菜就是明菜,既不是氣球,也不是蒲公英。”
中森明菜也笑了,她像跟岩橋慎一唱反調,又像在跟他鬨著玩,回道“有時像氣球,有時像蒲公英,不過,明菜就是明菜。”
為什麼要在新婚旅行的途中,談論這些呢?
可是,話題自然而然展開,說著話的兩個人神情輕鬆。並不是刻意的談論,但在隨意的閒聊之中,許多的事,許多的想法,都越來越清晰。
……
以往幾次,中森明菜到巴黎來工作,工作之餘匆忙觀光時,總有一腔大買特買的熱情。可這一回,和岩橋慎一悠哉閒逛,就沒了那樣的勁頭兒。或許,是繁忙與急切,才催生出高漲的購物欲。
旅行手冊的編輯部十分貼心,麵向女性讀者發行的旅行資訊浪漫綺麗,麵向男性讀者發行的巴黎谘詢則華麗實際。把華麗和實際兩個詞放在一起,有種奇妙的趣味。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男士專屬的巴黎”,的確是既華麗又實際。
再過上一些年,這種旅行手冊,大概就會消失不見。就算是曰本人,也無法再從男女有彆之中品味到這種擠眉弄眼的幽默。但在這個時代的曰本,再正常不過。
不過,如果是麗都的歌舞秀,或是蒙馬特的香頌酒館,中森明菜的興趣,大概比岩橋慎一還要濃厚。
比起去參觀盧浮宮的藝術品,或是在凡爾賽宮圍觀國王睡過的床榻,又或是去登上埃菲爾鐵塔的鋼筋鐵骨,精彩的演出,更得中森明菜的心。
夫婦兩個達成一致,喝上幾杯,微醺之時,準備去一飽眼福。
泡沫破滅,不景氣的陰雲籠罩曰本的現在,前來度假的曰本人,較之鼎盛時代,少了許多。不過,一個時代破滅,倘若有人被埋葬在廢墟之下,有人從此希望破滅,那麼,也就一定有人在這樣的世道實現擴張,有人在這樣的世道全身而退,有人仍舊過著和從前沒什麼兩樣的生活。
時代落幕,從來都不是戛然而止。如今的巴黎,仍舊深受一部分曰本觀光客喜愛。
人在巴黎,夫婦兩個,有時遇到導遊帶領的曰本旅行團。一二十人一起行動的龐大陣勢,足夠兩個人及時發現,轉過身去,躲開被認出來的情形。
不過,在和單獨行動的曰本觀光客不期而遇時,若被認出來,就躲無可躲。
“明菜醬?!”
麵對麵相遇,年輕的太太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一對曰本觀光客夫婦,男人是一副中年上班族的模樣,和他看起來年紀相差了足有七八歲的年輕太太,語氣裡帶著幾分試探,主動搭訕。
來到萬裡之外,都能遇到粉絲。
岩橋慎一感受著隻有娶了一個桃浦斯達太太才能有的奇妙體驗,在一旁看著中森明菜舉止自然的回應著對方。
和年輕的太太同行的中年上班族看向這邊,目光與岩橋慎一對上時,露出個有些矜持的表情,向他微微低下了頭,似乎在表示歉意。
這夫妻兩個,當丈夫的,從襯衫到鞋子都是嶄新的,像是太太幫忙挑選打扮,脖子上和腰間分彆是一台照相機,和外國人刻板印象中的曰本觀光客夫婦如出一轍。
其實,岩橋慎一口袋裡,也裝著一台袖珍照相機,是為了這次的新婚旅行特彆購入。想到這兒,他向對麵的中年上班族點頭致意,似乎在這一瞬間,達成了什麼微妙共識,確認了彼此的身份一般。
岩橋慎一聽著年輕太太和中森明菜之間的對話。
這對夫婦,到歐洲來做新婚旅行,巴黎是他們的最後一站。中森明菜聽著年輕太太的解釋,笑著告訴她,自己也是來做新婚旅行,“不過,巴黎是第一站。”
“真的假的?!”年輕的太太單手捂住嘴巴,像被嚇住了。回過神來,她向中森明菜和岩橋慎一道賀,“祝兩位新婚快樂!”
年輕的太太,一雙大眼睛亮晶晶,是身在幸福中的人,凝視著彆人的幸福時的神情。
“我超級喜歡兩位,能在新婚旅行的路上和明菜醬相遇,真是幸運!”她似乎深受感動,話說到這兒,真情流露,抬起手,擋在眼睛前麵。
一個會為了彆人的幸福落淚的人。
剛才,在太太和中森明菜搭話時,一副置身事外模樣的丈夫,在這時體貼地看向了妻子。
……
年輕太太和她的丈夫,跟岩橋慎一和中森明菜道彆。
與這樣一對幸福的亢儷相遇,讓中森明菜的心裡,回蕩著一份喜悅溫馨。放下揮動的手臂,她收回目光,扭過頭去看岩橋慎一,正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笑眯眯地打量這張一思考就顯得嚴肅的臉,有些好奇,“慎一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