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微微頷首,道:“你是不該做皇帝,你不做皇帝,一點也不可惜!”
朱載壡沒聽出弦外之音,隻當李青是在取笑他。
這時,外麵傳來“皇上駕到”的聲音,朱載壡不由緊張起來,望向李青,目光詢問。
“躺著吧。”
李青自己也沒動作,坐在床邊,以逸待勞。
不多時,朱厚熜緩步進來。
朱載壡不由惶恐起來,哪怕父皇身邊沒有一人,哪怕知道父皇知道他裝瘋的事,可當再次麵對父皇,他仍是難抑恐慌。
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下拜行禮,還是繼續裝傻,不由僵在那兒,一動不動。
朱厚熜瞧了眼這個兒子,不慍不喜,麵色平靜,隻是心中如何作想,就不得而知了。
“先生……?”
“性命無憂。”李青說。
“有勞先生了。”
朱厚熜歎了口氣,踱步走至床邊。
李青起身去了茶桌落座,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條斯理地品茗,一副吃瓜群眾姿態。
朱載壡卻再無方才的輕鬆淡然,整個人都處於緊繃狀態,猶如擰緊的發條。
長年累月的威懾力,讓他根本無法中從容麵對父皇。
隻是被盯盯瞧著,朱載壡便如芒在背,如坐針氈,手心都出汗了。
許久,
朱厚熜輕輕道:“蘇東坡有詩雲:惟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吾兒愚且魯,吾隻願吾兒無災無難,至於公卿……又有何用?放心吧,父皇不會再強逼你了。”
言罷,從懷中摸出一塊平安無事牌,兩手撐開掛繩,俯身上前。
朱載壡微微揚起頭,配合父皇為自己戴上,眼眶泛起淚花。
這平安無事牌意味著什麼,他並不知道,可他知道,今日的父皇,再不是那個高高在上、乾綱獨斷、唯我獨尊的嚴厲父親了。
今日的父皇,好似不再是皇帝,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父親。
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
“父皇……”
朱載壡剛喊出口,便被父皇抬手製止。
“這裡沒什麼好的,離開了也好,世界很大,不隻有一個順天府,未來啊,多去瞧瞧看看,人生可以很精彩,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去生活吧,這裡也沒什麼可留戀的……”
朱載壡沒太懂,卻也感動得眼淚直流。
這是父皇第一次這麼與他說話,令他很是窩心。
“父皇,兒臣……兒臣不孝。”朱載壡泣聲說道,“兒臣讓您失望了。”
朱厚熜輕輕理了理兒子散亂的長發,喟然歎道:
“你如此痛苦,何嘗不是你有責任心?你如此痛苦,何嘗不是朕要求太高?可朕如此,何嘗不是……唉,罷了,事已至此,就……如此吧。”
言罷,朱厚熜轉過身來,向李青深深一揖:
“總是麻煩先生,這次,又要麻煩先生了。”
李青把玩著茶杯,譏諷道:“朱家還真沒幾個好東西,隻會逮著一人可勁兒造。”
朱厚熜訕然無言,長揖不起。
“行吧,看在你近些年還算明事理,這次……就答應你了。”李青重重一磕茶杯,道,“隻此一次!”
朱厚熜緩緩直起腰,頷首道:“隻此一次!”
朱載壡知道定然與他有關,想問,卻不敢、也沒臉問,隻得在心中胡亂猜想。
朱厚熜又看了眼兒子,朝李青道:“先生,出去走走吧?”
李青起身往外走。
朱載壡剛欲有所動作,便換來父皇一句“躺著”,隻得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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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不算很大,不過該有的建築一樣不落,亭、台、樓、閣,樣樣不缺。
兩人走了一陣兒,便被上前行禮的奴婢攪得沒了興致,索性登台。
“太子之下,當屬裕王、景王,這兩個兒子,你更看好誰?”李青問。
朱厚熜苦歎道:“沒一個能讓我滿意的,隻怕也難令你滿意。”
李青默然。
有失望,也有心理準備。
朱厚熜太頂了,比朱厚熜還天才……他本來也沒抱太大希望。
“那就矮個子中挑高個子吧。”李青歎道,“我要求不高,不求多雄才大略,隻求能做個守成之主。”
朱厚熜輕輕點頭,苦澀道:“暫時我還沒有主意,先多觀察觀察吧,我還乾的動,不急這一時三刻,唉……老子英雄,兒子未必好漢啊。”
李青眺望著遠處深空,輕聲道:
“人常說,虎父無犬子,可事實卻是虎父多犬子,一代強過一代隻是特例,一代不如一代屢見不鮮,大體來說……都是參差不齊,也不用過於感傷。”
朱厚熜微微頷首,苦笑道:“就是不知大明的未來之君……是英主多,還是弱君多。”
李青被勾起為數不多的模糊記憶,不由也黯然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