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天色微亮
十幾個婦人已經在紡織廠工地的夥房內忙活起來。
領頭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的婦人,因為丈夫姓曾、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大夥兒都叫她曾三嫂,如今歲數偏大了,也有晚輩開始叫她三奶奶了。
隻見曾三嫂一邊用著水瓢改成的飯勺攪動著鍋裡的稀粥,一邊衝著其他婦人們說道:
“這鍋好了,快拿粥盆過來!”
很快,一個可以用來洗澡的大木盆被婦人們搬來,然後將鍋裡的稀粥一瓢一瓢的往裡盛。
曾三嫂又轉身走向籠屜那裡,踩著高凳把最上一層掀開,一陣白色的熱氣升騰而起。
但曾三嫂似乎並不覺得燙,直接伸手抓起一個滾燙的野菜包子捏了捏,嘴裡說道:
“這屜熱好了,拿大簸籮來!”
隨著一桶桶稀粥、一簸籮一簸籮的野菜團子、糠窩頭端到了打飯的櫃台旁,不遠處的棚屋裡已經有俘虜工人出門過來打飯,曾三嫂這才找了個板凳坐下。
“三嫂,喝口水吧!”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媳婦走過來,殷勤地端上一碗熱水。
曾三嫂接過熱水,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小媳婦問道:“槐樹家的,今天第一次乾這個活,覺得累不累呀?”
小媳婦嘿嘿笑道:“這有啥累的,不就是起早做飯嗎,在家不也是乾這個。”
曾三嫂點點頭,然後叮囑道:“那你可要好好乾,縣長大人仁義,你們光是做做飯,一天三頓純乾糧的飽飯,每個月還能拿20斤地瓜。”
“要不是你男人在幫著縣長抓俘虜時,被俘虜捅了一槍,差點兒把命丟了,這麼好的差事,能輪到的你嗎?”
小媳婦一邊連連點頭,嘴裡說著自己一定會好好乾,然後又反過吹捧了一下曾三嫂:
“三嫂,還是您命好呀,五個兒子,除了小兒子進了縣長辦的洋學堂,剩下的仨兒子進了隊伍,一個兒子去了水警。”
“我聽說當初找管工地夥房的把頭時,還是縣長下得令讓您當的,說您把四個兒子都交給他,他得多照顧照顧您。”
曾三嫂也是有些得意,不過嘴裡依舊謙虛道:“哈哈,那是縣長他老人家仁義,要不然,這好差事輪得到我嗎?”
作為工地夥房女把頭的曾三嫂,她每個月能拿40斤地瓜。
而且縣長還說了,隻要自己乾得好,將來工廠建成了,就讓自己當工廠夥房的把頭,每個月不光拿糧食,還給餉錢。
還讓自己的丈夫也彆在家裡種地了,直接到工廠乾活兒,每月照樣給餉錢、給糧食。
此話一出,不僅是曾三嫂激動不已,連她那四個參軍的兒子,也是一個個發誓要給縣長死心塌地的賣命,來報答縣長的恩情。
說著,她又指了指其他婦人說道:“咱們這些人,包括其他工地夥房的娘們兒們,都是因為有兒子、丈夫給縣長扛槍,這才攤上這好差事。”
“縣長仁義,咱們也得知道報恩,要是偷懶撒滑,丟得可不是咱自己的臉,還有咱家裡爺們兒的臉麵。”
槐樹家的趕緊點點頭,眼見著已經有不少俘虜工人過來吃飯,她趕緊起身過去幫忙打飯。
這幫俘虜工人們很老實,一個個排好隊,哪怕肚子裡再餓,也耐心的跟著隊伍慢慢向前挪動。
之前,有幾個平日裡蠻橫慣的俘虜,直接插隊打飯,結果被一旁的看守們用棍子打了個半死。
自此之後,大夥兒都長了記性,乾什麼事情都是老老實實的。
在隊伍之中,一個身材有些矮小,隻有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正緩緩向前挪動。
劉七子,因為爹娘欠了洪天武的租子交不起,便把當年剛十三歲的兒子送到洪天武家乾活,算是抵了租子的利息。
利息沒了,本金還有,劉七子的爹娘把家都賣了,也還不上。
於是,洪天武把劉七子的爹扔到了洪家磚窯當奴工,半年之後活活累吐血死了。
劉七子的娘則被洪天武賣給了一個人販子,此後下落不明。
碰上洪天武這麼一個無情狠辣之人,這三年來,劉七子的日子可想而知,已經十六歲的他,體重竟和十三歲那年相差無幾。
但劉七子並沒有覺得苦,或者說,他已經不知道什麼叫苦了,畢竟他從小就活在苦中,神經和思維早已麻木。
後來,洪天武召集人馬想要打下江渡縣,為了湊人數,劉七子也被拉進去了。
拉進去就拉進去吧,反正在哪兒不一樣啊,不都是餓肚皮、被人打罵嗎!
劉七子就這麼渾渾噩噩的跟著隊伍來到江渡縣,然後稀裡糊塗的看到前麵的人們在逃,他雖然不知道為啥,便也隨著大流跟著逃。
最終,被幾個江渡青年在一個穀堆裡逮到,並被扭送至戰俘營。
知道這時候,他才明白,那位在自己心目中堪比皇帝的洪天武失敗了,被江渡縣長抓了俘虜。
自己和洪爺一樣,也成了江渡縣長的俘虜。
當俘虜就當俘虜吧,聽身邊的同伴說,當俘虜會很慘。
但能有多慘,有自己之前慘嗎?
無所謂了。
在餓了幾天肚皮後,劉七子被押送到紡織廠工地,在這裡,那些江渡軍的長官宣布,讓他們在這兒乾活,就算是贖罪了。
敢情這俘虜的慘,就是乾活嗎?
這也沒什麼慘的呀!
劉七子反倒有些欣喜起來。
當乾完一上午的活,劉七子放下手裡的鋤頭,在看守們的帶領下去夥房吃飯,半路上每個人還分到了一個粗糙大碗。
劉七子又偷偷的樂了,上午乾活,中午吃飯,這跟自己在洪家當長工時一樣呀。
一人一個粗瓷碗,到時候喝上一碗粥,下午接著乾活。
看來這所謂的俘虜,不就是從洪家來到這江渡縣長家當長工嗎,日子完全一樣呀。
帶著這樣的想法,劉七子來到夥房的櫃台前,將粗瓷碗伸過去,裡麵一個長得很白淨的年輕婦人給自己打了一碗稀粥。
劉七子端著粥就要走,畢竟在洪家的時候,他的午飯也就是一碗粥。
然而,剛要轉身,就聽到那個年輕婦人喊道:“哎,你,拿乾糧了嗎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