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禮輕,去時情重。
在彰武郡守府有意跑風漏氣的前提下,整個彰武九縣的百姓都知道了‘京城特使將迎公孫長女入宮’這一天大的喜訊。
第二日,特使陸淩率軍返京,送彆的場景,較來時迎接的場麵,更加熱烈。天還未亮,各地趕來的商賈富戶便打著‘犒勞將士’的名頭,擁堵在郡守府門口,一個個穿金戴銀,有拎彰武特產的,有帶金銀細軟的,有投名畫豪貼的。
即使樊聽南昨日便三令五申不許送禮走動,依然罕有起色。畢竟,你送不送和人家收不收,是兩碼事兒。能在陸淩這位天子寵臣心中留下一絲印象,他們就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啊。
相比郡守府,即將送女出閣的公孫府,就顯得斯文了許多。前來送彆的大多都是蠅頭小吏、嗇夫遊徼和親族好友,送的也僅是一些衣食用品,天子後宮,三千佳麗,對這位前途未知的公孫少使,來人都懷抱著觀望時日的態度,先把情分送到,改日,再把禮份送到。
追名逐利,人之天性,對此,公孫喬木也並未多言,僅是耐心逐個招待。
藏經閣中,劉懿與公孫玲對坐而視,案上兩杯茶熱而複涼、涼了又熱,兩人都知道,旬月有餘的書友之誼,今日便算斷了,往後餘生,也不知能否再相次遇,所以,對剩下的片刻時光,兩人都十分珍惜。
“姐姐今日便要走了,弟弟一個人莫要孤單!”
公孫玲突然不再口吃,朱唇輕啟,碧發輕捋,低聲輕語,眼中波瀾不驚,她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會有這一天。
半月相處,兩人以文會友,相談甚歡,看著眼前這個小他四歲的俊彩少年,公孫玲心裡有一種‘知己難逢幾人留’的特殊感覺,有彆於紅顏,亦非姐弟之情,更傾向於知己。在她看來,劉懿聰明而憨厚、智勇而行正、活潑而克己,將來之成就,要遠遠大過他那眼高於頂的二弟和慧而不悟的三弟。
“姐姐今日便要走了,一個人莫要孤單!”
劉懿重複了一句公孫玲的話,意思卻已兩然。
今日一彆,公孫玲從此背井離鄉、獨處深宮,先不說那勾心鬥角,僅是這份夜半無友、望儘無親的孤單,便足以叫人愁斷心腸、黯然神傷啊。
他終於讀懂了她的寂寞與不甘,卻無能為力!
兩人默然良久,“姐姐,為了家族利益,有必要舍棄一生幸福麼?”
公孫玲無奈道,“姥姥拉扯我們三個長大,不容易。”
劉懿低頭,人間最難還的,是情債啊。
“駿馬秋風塞北,杏花煙雨江南,怎可兼得!做人不能太貪心,不是麼?既然選擇了富貴榮華、振興家族,便要舍棄自由和心情。”公孫玲拿起茶杯,猶豫一番,終是沒有入口,喃喃道,“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再回來。這一彆,也不知能不能再相遇。吾弟劉懿,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劉懿雖未經曆此等人事,卻理從書來,“夜寂靜寒,冷風已來,無計回避。惟願姐姐得一位而不榮、失一位而不辱,明哲保身、一生安好!”
劉懿端起茶杯,拱於胸前後,一飲而儘,似乎在做最後的道彆,“若將來有幸,弟能去長安開個望南樓或者謀個一官半職,定尋姐姐坐而論道!你我姐弟,再續書緣。”
閣外,丫鬟的催促聲已經越來越頻繁,公孫玲輕理碧發、微調鳳釵,對劉懿施了一個萬福,轉身離去,不見喜悲。
越大的家門,規矩越多,無奈越多,悲歡越多,離合越多。
蕭馬南進出彰武,公孫眉宇幽怨多。
春風消儘山空冷,長安醉臥夢鄉荷。
在城內熱鬨了一番後,陸淩率領馬隊漸行漸遠,將進淩源山脈時,他轉頭回望,迎送的百姓已經散去,城頭上依稀可見一人,個子不高,那久在田間奔忙而曬出的黝黑皮膚,在其經過的六郡十九縣中官員中,從未遇見。
陸淩輕輕感歎了一句,“樊聽南這樣的人,應該會青史留名了吧!”
隨後,他自顧自說道,“當日,陛下說的那句‘哪裡都可以出紕漏,唯獨這淩源不行’,我思來想去,講的應是劉權生父子無疑。看來陛下對劉權生,依然視為勾股之臣啊!奇哉怪也,據我所知,劉權生無妻,又怎會來子?看來回去之後,要去宗正府文成館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