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鬩牆
謝觀南從紀府風風火火趕回縣衙,隨即一路飛奔進後堂找人,不等他走到三堂,便在天井裡見到了季熠和苗姑從後麵走出來。
縣衙的三堂後麵除了縣令秦孝賢那一家子也就剩個後花園了,季熠跟苗姑在那兒見誰,謝觀南拿小拇指都能想到。不過他此刻真沒閒工夫管這人為何沒聽他的話回家去而是逗留在縣衙,隻是急忙叫了苗姑跟他走。
“這是怎麼了?”苗姑被拽著邊走邊問,“你不是去紀府傳人的麼?”
“紀家兩兄弟打架不假。”苗姑和季熠都是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所以謝觀南簡明扼要地概括了重點,“紀響隻有些許皮外傷,紀鳴卻傷得很重,我見到時人都暈厥了,抬上馬車的時候雖然醒了,但吐了口血,也不知是否受了內傷。”
為了爭取時間,謝觀南是打頭陣騎快馬回來的,其他捕快守著紀響與紀鳴用了紀家的馬車跟在後麵,他先一步回來就是為了讓苗姑提前做好替紀鳴治療的準備。
“那可不妙。”苗姑聞言也緊張起來,“若是傷到了臟器,你真不應該貿然移動把他抬來。”
“我也知道,但我若不強行帶他離開紀府,他那老子不知道幾時才有功夫替他找大夫呢!”白氏故意在他去時趁著人多出來求救,屬實是無奈之舉,謝觀南說到這裡就不免氣急,“總之苗姑你先儘力救治,我還要到三堂去和縣尊回稟今日紀府的事,若紀鳴有什麼要緊,速來後麵告知我們。”
“觀南。”走到了廂房門口,季熠還是喊住了謝觀南,“紀鳴若真是被紀響打成重傷,則紀響至少已觸不睦,甚或惡逆,按律可拘。”
謝觀南被他叫住時本有一絲不耐,聽到這話卻臉色一變,扭頭仔細看了季熠一眼。“不睦”、“惡逆”皆是十惡不赦之罪,彆說紀鬆嶺隻是個鄉紳,就算是門閥貴族子弟,也一樣是可以拘的。
先不論紀響與周楚緒一案有多少牽扯,光說紀鳴被打至重傷,把紀響留在縣衙也不成問題,人扣下來就能慢慢審了,季熠是這個意思。
謝觀南自然知道季熠如此提醒是為了減輕他的焦慮,這麼一想,今日他看到的羅氏與紀響,都是一張好看的皮囊底下裹著涼薄惡毒的內膽,再漂亮的殼子,一旦知道了裡麵是怎樣不堪的東西,也會令人心生厭惡。
如此再看季熠,謝觀南也不得不承人,能長得這樣賞心悅目,平日裡也隻是比彆人多些心眼,好像真算不上什麼缺點。
不過謝觀南和季熠都沒料到的是,紀鳴的傷並沒有他們想象得那麼嚴重,他上馬車時吐的那口血其實是他被打掉了一顆牙導致的出血,並非內傷,當然紀鳴傷勢可控總是件好事。
第二個變數則是緊跟著謝觀南的腳步,紀鬆嶺也趕到了縣衙,彼時秦縣令剛坐到二堂準備問紀響話,紀鬆嶺便搶著說其實紀鳴的傷不是和紀響互毆造成,是他動了家法所致。這位家主明明白白是為了替長子脫罪而來,隻是他來這麼一出,讓秦縣令屬實有些尷尬。
本朝將不睦與惡逆歸於十惡,本就是以孝入刑,紀鬆嶺以父親身份替長子開脫,以家法為由,把兩兄弟打的這架生生又拖回了“家事”範疇,秦縣令就不好拿紀鳴身上的傷去問紀響的罪了。
“紀家主下手也是過於重了。”秦孝賢還是給了紀鬆嶺幾分薄麵的,也幸虧他是在二堂問話,並沒有去前麵正式升堂,不然更不好收拾這場麵,“苗娘子方才看了,你家二郎幸虧是年輕、筋骨底子好,不然你這頓鞭子,他至少大半個月下不了床。”
紀響與紀鳴兩人臉上身上都有掛彩,若單說表麵,紀響的臉看起來還更慘一些,但紀鳴背後幾十道鞭痕條條都見血,紀家祖上留下的這道家法固然狠辣,下手的紀鬆嶺也是根本沒留力道,看著是不把這兒子打趴下不罷休似的。
謝觀南知道紀鳴身上是鞭傷後,不等紀鬆嶺出現,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這才回想起來今日初見紀鬆嶺,他那發抖的手和一臉的汗,之前還道他是見著官差緊張的,原來是剛狠狠抽了紀鳴鞭子,活活打累了自己。
“是是,縣尊教訓的是。”原本被縣令讓了座的紀鬆嶺又站起來躬身施禮,顯得格外謹慎和謙卑,“兄弟鬩牆,家門不幸,我實在是被兩個小畜生氣到了。”
紀鬆嶺話裡話外都說是兩個兒子的錯,但實際上的情況,謝觀南在紀家就看得很清楚了,眼下堂上,紀響站著,而紀鳴在隔壁廂房趴著,這個做阿爺的明明就是拉偏架,現在卻還要演什麼痛心疾首的嚴父,做戲也做得太明目張膽了。
“紀家主消消氣,年輕人哪有不犯錯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嘛。”秦孝賢今日穿的是一身墨綠瀾袍而非官服,所以顯得他似乎更平易近人了一些,“既然這事讓本官遇上了,到底因為什麼,你說於我聽聽,本官也好替家主開導他們兩句。”
謝觀南心裡偷笑了一聲,秦孝賢這個縣令,平日裡給大部分人的印象,總是樂嗬嗬像是尊沒有脾氣的彌勒佛,所以當他微笑起來,配合他那慈眉善目的長相,是很容易給人一種他非常好說話,甚至可以糊弄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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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說那是錯覺,是因為謝觀南知道秦孝賢這人外圓內方,心裡是有主意的。謝觀南見過的大官小官也不算少,秦孝賢是他不討厭的那種類型,這類的官才能或許平平,也做不出驚天偉業,但至少不貪、不懶,也不蠢。
“家醜,家醜。”紀鬆嶺跟秦縣令回話雖然恭敬,但本質還是和之前麵對謝觀南時一個套路,牽三怪四,就是想蒙混過去,“兩個不上台麵的東西,何必汙了縣尊的耳。”
“我是一縣父母官,本就有教化一方百姓的職責。”秦孝賢眯了眯眼,順著紀鬆嶺的話問,“若是如家主所說,他們是兄弟鬨彆扭,在本官看來也該是要各打五十大板的,可紀家主隻打了二郎,看來道理是在大郎那邊了?”
“這……”
縣令到底和捕快不同,紀鬆嶺想繼續遮掩,也得重新想好更穩妥的說辭,隻是看他的表情,一時是想不出來了。
秦孝賢於是問站在那裡一直看著自己阿爺的紀響“紀家大郎,不如你自己說?”
紀響本來生得劍眉星目,是難得的好相貌,就連謝觀南都曾稱讚過,但今日被紀鳴打得眼角、鼻子、嘴角和顴骨都腫了起來,一點平日的俊朗都看不出,反而顯得有些猥瑣可笑。他本就是不甘不願被帶來的,此時想開口又牽動嘴角,疼得齜牙咧嘴“我不過是……”
“你這混賬東西,還嫌不夠丟人嗎?”不等紀響說完半句,紀鬆嶺先開口打斷他。
秦孝賢露出些微不悅的神色,沉下了聲音“紀家主是忘了,本官這裡是縣衙,今日謝捕頭是拿了我的手令,帶紀響回來問話的了嗎?本官若不問他們兄弟打架的事,那便要問周楚緒一案的事了。”
問打架的事,紀鬆嶺是家主,他家法動就動了,硬要說是家事,畢竟隻要紀鳴不告,縣令也不好責問,但若問的是周楚緒案,那便是公案,任何人都不得攪擾,秦孝賢這句話也可說是給了紀鬆嶺最後的體麵與警告了。
就算秦孝賢是隻笑麵虎,他也依然是官,哪怕紀鬆嶺富可敵國,他畢竟是民,所以秦孝賢把笑容收起來後,紀鬆嶺便知道事情已經不在他可控的範圍內了。
一時間堂上再沒了聲音,紀鬆嶺和紀響父子都不敢再輕易開口。
秦孝賢也沒有立刻追問下去,而是抬眼看了看謝觀南“紀鳴人可還清醒著麼?”
“意識清醒,隻是有些虛弱。”謝觀南不自覺地勾了勾嘴角,說實話他來雲遮之後,正經看這位縣令露出今日這種神情還是第一次,他也不免有些好奇,這位平日裡貓一樣人畜無害的縣令會怎樣斷案,“縣尊是想喚他過來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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