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屢次斥責尹繼善好名用巧、居心不誠,儘管這與他對所謂“名臣”的疑忌有關,但也並非毫無根據。
其中一次較為著名的事件發生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在此之前,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江蘇巡撫莊有恭因回家治喪離職前,上報了一起泰興縣捐職州同朱路因毆死人命,按例擬絞,現朱路(原字左日右冉)呈請贖罪,並已獲準的案件。乾隆帝看到奏報後大為震驚,認為此事未經具題,即行準贖,顯然是地方督撫擅自行事,不經上報。
乾隆帝派尹繼善嚴審此案,要求查明真相。事實上,莊有恭擅自準許贖罪一事,此前曾告知尹繼善。莊有恭與尹繼善關係密切,莊有恭是乾隆四年(1739年)的進士,尹繼善曾是其讀卷官,並力薦其才,兩人因此成為知交。當此案爆發時,尹繼善一方麵試圖為莊有恭遮掩,另一方麵卻未主動供出自己早已知曉內情的事實。乾隆帝見尹繼善遲遲未能查明實情,大怒,下令將莊有恭押至南巡接駕處,由乾隆帝親自派大臣審訊。尹繼善懼怕,這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
乾隆帝降旨批評尹繼善“莊有恭辦理朱路黷罪外結一案,尹繼善既經莊有恭告知,在存心公正者,即應據實參奏,請旨察議,否則正言阻止,莊有恭自不敢視為泛常,縱意手滑,致乾重辟。及奉到諭旨,尹繼善亦當備述前情,一麵速為辦理,乃遲回觀望,希圖模棱了事。經朕屢行飭催,並降旨莊有恭革職拿問,始稱原曾與聞。是莊有恭之罪,乃尹繼善實有以縱之,且釀成其事,始終皆由於尹繼善。”最終,此案從寬了結,莊有恭雖被革職,但不久即被授予湖北巡撫,而尹繼善因辦理南巡有功,未受處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尹繼善在乾隆朝屢遭斥責,深知自己受寵程度已不如雍正時期。因此,他變得愈發小心謹慎,時刻保持警惕。乾隆二十年(1755年)正月,乾隆帝指責尹繼善沽名邀譽,四月,尹繼善即上奏請求革除其長子戶部員外郎慶雲的職位,並將其發往錦州看守墳墓。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乾隆帝任命富尼漢為安徽按察使,尹繼善又主動奏請,稱富尼漢是其親兄之女婿,同官一省實覺不便,建議將其另加錄用。實際上,按照清朝規定,侄女婿並無須回避。
儘管尹繼善生性豁達,胸懷開闊,但多次受到斥責,內心難免感傷。他曾和袁枚詩中有“鳥入青雲倦亦飛”之句,吟誦時不禁唏噓不已。袁枚感歎道“想見當局者求退之難。”
此外,尹繼善與鄂爾泰雖為至親,但鄂爾泰對其人品有所微詞。乾隆七年(1742年),袁枚赴江南任職前與鄂爾泰話彆,論及當代名臣,鄂爾泰對尹繼善意未滿,唯獨對總河顧琮讚賞有加,稱其為“鐵漢”。然而,袁枚赴江南後,與尹繼善頻繁來往,情誼深厚,而與顧琮僅有一麵之緣。究其原因,大概是兩人性格相近,均為風流倜儻之人,因而成為知己。
四、與漢文化
十八世紀的雍乾時代,人文蔚起,聰明俊秀之士紛紛湧現,或皓首窮經,或賞月吟風,各領風騷,點綴繁華。在這個時期,八旗子弟經過上百年的文學熏陶,也開始以斯文相尚,其中不少好學穎悟之士甚至與漢人爭勝。時人感歎“近日滿洲風雅,遠勝漢人,雖司軍旅,無不能詩。”尹繼善正是當時八旗文壇的領袖人物。
儘管尹繼善與乾隆帝在政事上有過衝突,但在文學藝術上,兩人卻有著共同的愛好——吟詠。乾隆帝以詩遣悶,以詩抒情,自言“愛樂紛哉何所托?積成三萬首餘吟”。尹繼善則“生平無他嗜,惟好吟詠”,“詩等牛腰”,“公薨時,滿榻皆詩草”。繼善的詩作“婉約恬雅而切近事情,深有思致”,在清代詩壇頗負盛名,論者稱其“行間消蹈厲之心,言外得中和之氣”,“清詞麗句,雖專門名家自愧不如”。
尹繼善與繼室鄂夫人之間的詩詞往來頗具代表性。其中一首寫道“故鄉卻似在江寧,豈為思家有淚零?彆後無眠嫌夜永,行來到處愛山青。每看野店三更月,知望銀河兩岸星;石徑風微斜照裡,尋梅可到小池亭?”另一首則表達了對妻子的思念與感激“正因被薄欲加棉,又接音書短榻前。對雪遙思長路冷,圍護更慮曉水堅;不言家事知餘苦,頻寄征衣賴汝賢。依舊疏狂應笑否?偷閒時複聳吟肩。”
尹繼善論詩極為精細,有“差半個字”之說,並認為言為心聲,“古今未有心不善而詩能佳者”。因此,儘管他的詩作平淡工穩,但有時顯得拘謹,不如袁枚之詩純出性靈,瀟灑自如。這或許源於二人不同的教養與地位。
尹繼善的家庭也充滿了濃厚的文化氛圍。鄂夫人“賢淑能詩”,長於應對,諸公子也皆能詩,特彆是第三子慶玉。慶玉,號兩峰,袁枚在《隨園詩話》中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日,尹繼善退朝後,召來慶玉說“今日我疲矣,皇上命和春雨詩,我來不及作,你速擬一首,我明朝要帶去。”慶玉作詩送上,尹繼善看完後大為讚賞,甚至向慶玉拱手致敬,並吩咐婢女煨蓮子給慶玉吃,慶玉大喜過望。
尹繼善對滿洲傳統的騎射頗為生疏,秋獮時,乾隆帝曾令其射一疲臥之鹿,尹繼善連發三箭始中鹿身,鹿中箭後跳起,帶箭逃去。然而,他對漢文化的儒學卻勤學苦思,潛心研究,“每公餘,一卷一燈,如老諸生,寒暑勿輟”。
尹繼善長期任職東南,與該地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東南自唐宋以來即成為漢文化之重心,尹繼善在此期間延接俊流,撫綏百姓,與當地士民關係融洽。乾隆三十年(1765年),當他離任入閣時,依依不舍,淒愴傷懷,“先彆棲霞,再辭蜀阜,淒然泣下”。江南士民也“環送悲號”,“公不能舍江南,猶江南人之不能舍公也”。
東南文人薈萃,作為地方首長,尹繼善宏獎風流,“愛才如命”,“聞人才後進,則傾衿持推轂,提訓孽孽”。他幕府中招攬英才,名聲大著,與眾多名士如曹西有、宋寶岩、秦大士、蔣士銓、袁枚等經常交往,詩酒賡和,略無虛日。
尹繼善才思敏捷,頗受當地文人推崇。有一次,尹繼善初到江南,遇到海寧文人楊守知,楊守知感歎自己年老,尹繼善隨即以“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回應,楊守知大為讚歎,稱其“竟能吐屬風流”。
乾隆十三年(1748年),尹繼善與錢陳群在蘇州相遇,二人吟詩唱和,多至十餘遍仍不罷休,一時送者馬疲人倦。及至陳群至嘉興,繼善又追寄一首,錢陳群致書請求休戰,雲“歲事匆匆,實不能再和矣,願公遍告諸人,說香樹老子,戰敗於吳江道上,何如?”恰逢袁枚過蘇州,見陳群信,遂賦詩道“秋容老圃無衰色,詩律吳江有敗兵。”繼善見狀,又轉與袁枚疊和不休,一時成為詩壇佳話。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尹繼善與袁枚的交往是當時東南文人圈中的佳話。袁枚,字子才,號簡齋,乾隆四年(1739年)中進士,年僅24歲。袁枚身材高挑,風度翩翩,以詩文聞名於世,被尊為詩壇宗師長達五十年。尹繼善對袁枚的才識極為欣賞,當袁枚參加朝考時,尹繼善曾力加舉拔。在尹繼善調任兩江總督後,兩人交往甚密,“偶然三日彆,定有四更留”。
尹繼善入相後,曾告誡袁枚要“慎厥”,袁枚卻抱怨道“枚乞養山居,原不敢望履於公門矣,而公挾師傅之尊,強召之,宿留之,出詩文以唱和之!”實際上,袁枚內心對與尹繼善的交往感到非常榮幸,常常不待邀請即進入督署,甚至“直入內室”,尹繼善的姬侍也不回避,因此引發了不少議論。
儘管兩人在文學上的持論有所不同,尹繼善為詩講究韻律,喜歡和韻、疊韻,而袁枚則認為和韻、疊韻有悖“性情”,但兩人均生性風流,崇尚風雅,因此彼此推崇,情誼深厚。袁枚的詩文集中,關於尹繼善及其父親尹泰的詩文多達二百餘篇。尹繼善去世後,袁枚悲不自勝,作《哭望山相公六十韻》,數年後仍思念不已,寫下《夢尹文端公詩》“已絕人天路不通,無端昨夜坐春風;離離燕寢清香在,款款慈雲笑語同;白發三更紅短燭,黃雞一唱絳帷空;莫嫌夢境迷茫甚,到底今生又見公!”其辭淒切婉轉,感人至深。
從尹繼善的文化素養以及他與袁枚等人的交往中,可以看出清廷為何讓他長期任職東南,而不像其他督撫那樣頻繁調動。東南地區不同於內地,這裡不僅擁有龐大的文人群體,普通百姓的文化素養也較高。要使民情悅服,單靠“清”和“能”還不夠,還需要統治者懂得順乎自然,寬緩為政,並且推崇正教,獎揚斯文,引導風流。
黃廷桂本是雍乾之際的一位能臣,但任兩江總督不到三年,聲名狼藉,連乾隆帝也認為黃廷桂不適合江南的治理。乾隆帝說“黃廷桂於‘江省不甚相宜。蓋南人風氣柔弱,而黃廷桂性情剛躁,幾於水火之不相入’,‘受其嗬斥者固不能無怨,即為獎許者亦不以為感,久之其何以行其威令,必令久於江省未免用違其長’。”因此,乾隆帝讓尹繼善取代黃廷桂。
尹繼善在江南地區深諳治理之道,時人稱他“就論風雅已壓群公”,“在江南慈祥愷悌,沾洽閭閻,而官吏格心斂手,無敢稍為乾沒”。這反映出尹繼善不僅具備深厚的漢文化素養,而且在治理上也頗具智慧。乾隆帝也高度評價尹繼善,稱“滿洲翰林中,優於文學兼能通達政事者無出尹繼善右”。
五、晚景餘暉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三月,尹繼善讓諸公子作《送春詩》,其中有“遺愛隻留庭樹好,餘暉空托架花鮮”之句,繼善閱後動筆加圈,不久即去世。這一幕象征著尹繼善的生命即將走到儘頭,他似乎也預感到了自己的離世。
到了乾隆中葉,雍正朝留下的老臣已所剩無幾,昔日英姿勃勃的尹繼善也步入垂暮之年,霜染兩鬢。乾隆帝看到尹繼善的衰老,心中不免生出憐憫之情。尹繼善三次承辦南巡,費儘心力,既要滿足皇上的山水之欲,又要精心周旋,使民間少有抱怨之聲,因此深合“聖意”,連乾隆帝也不由得讚賞其才識。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冬,尹繼善赴京,乾隆帝特令學士傅恒帶他遊覽香山、昆明等勝地。事後,尹繼善又到傅恒府第拜訪,進一步加深了與最高決策機構的關係。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四月,尹繼善的女兒嫁給皇八子永璿為妃,乾隆帝令尹繼善“先期來京料理”。這位女兒是尹繼善側室張氏所出,張氏因此得誥封一品夫人。尹繼善因與皇室建立姻親關係,欣喜不已,“逢人必誇”,尤其是側室受封,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更感感激,稱“為千古未有之榮”。乾隆帝對此也表示“朕實不知先帝有此事,乃竟暗合,豈非卿家運耶?”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二十六年(1761年)以後,尹繼善所受斥罰明顯減少。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南巡時,乾隆帝還賜詩讚其“保障資三省,忠勤著兩朝”。乾隆三十年(1765年),尹繼善終於結束了長達數十年的封疆生涯,赴京任文華殿大學士,兼管兵部,又兼上書房總師傅,地位顯赫,有“榮華冠九卿”之說。
與節製數省的總督相比,入閣後的尹繼善主要遵旨寄發上諭,審理要案,議複事件,權力似乎相對小了一些,加之年事已高,也不可能有大的建樹。然而,遇重要事務,他仍能直陳己見。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乾隆帝令傅恒經略雲南軍務,尹繼善曾予諫阻,認為傅恒雖德高望重,但缺乏軍事經驗,且以首輔之尊從戎邊徼,恐有損國體。他再三勸諫,甚至涕流滿麵,但乾隆帝未能采納。不出所料,兩年後,傅恒出師失利,自己也染瘴而歿。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尹繼善晚年雖位極人臣,但已老態龍鐘,“精神疲倦,行走亦頗遲鈍”。每當回憶故舊,便感傷不已。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春,尹繼善染病。同年二月,東閣大學士陳宏謀因老病,“精神恍惚”,解任回籍。陳宏謀為尹繼善同年好友,兩人政風不同,但相知甚深。離京前,陳宏謀至尹繼善府第辭行,時繼善臥病在床,兩人在床前執手訣彆,悲不自勝。繼善贈詩道“我老頹唐難出餞,將詩和淚送行人。”
乾隆帝在東巡期間聞知尹繼善病重,知其平素“最不信醫藥”,甚為眷念,特降諭旨“本日報到,知大學士尹繼善病體未痊,精神較前稍減,聞之殊為眷念,現派禦醫羅衡診視。羅衡醫理尚為去得,尹繼善宜遵旨服藥,不可執中醫之說,並令尹繼善安心調攝,俾得日就平複,用慰朕懷。”然而,病情日益加重,最終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四月二十二日去世。臨終前,尹繼善將奏稿儘數焚燒,並囑咐不立墓碑。
乾隆帝令尹繼善入祀賢良祠,賜諡號“文端”。八年後,乾隆帝撰《懷舊詩》,將尹繼善列為“五督臣”之一,與之前的斥責形成鮮明對比。《禦製詩》中對其一生政事為人作出了高度評價,反映出乾隆帝對尹繼善的深切懷念與肯定。
結語
尹繼善的一生,是清朝由盛轉衰時期一位官員的縮影。他不僅成功地在政壇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同時也以其文學成就影響了後世。儘管有人批評他過於圓滑,但他依然是那個時代不可忽視的曆史人物之一。
喜歡古代曆史著名人物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古代曆史著名人物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