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佃戶都是往少裡說的,實際按照士紳勳貴和中小地主手裡的五億畝土地來算,大明最少有一半的人在給他們做佃戶。
哪怕大明分了一人三畝的官田,但實際上平頭百姓還是得靠當士紳地主的佃戶才能養得活自己。
儘管大明已經推行了新政,並且隻要丈量田畝、齊民編戶做完,按照大明南北糧食總產量十幾億石的情況來說,國庫可以收到一億幾千萬石田賦糧,但問題在於大旱還在。
從天啟四年到天啟十四年,大明就沒有一年能收齊各省賦稅的,不是這裡蠲免,就是那裡蠲免。
不提新政還沒完全執行的事情,單單今年受災需要蠲免的田地數量,就直接達到了兩億六千多萬畝,哪怕這兩億六千多萬畝畝產隻有一石二三鬥,那大明也直接蒸發了將近四千萬石田賦。
這種情況下,大明的歲入能夠提高才真是見了鬼。
這還隻是第二階段旱情的開始,真到了崇禎十三年,天啟二十年那最嚴重的三年災情,朱由檢自己都不知道,以自家哥哥的能力,能否抗得過去。
“今年能收上來多少田賦糧……”
朱由檢想著這一堆子糟心事,不由抬頭看向了站在殿上,體型十分消瘦的畢自嚴。
麵對詢問,畢自嚴也顫顫巍巍的抬起笏板作揖:“在災情不擴散的情況下,戶部預估……約八千萬石。”
“稅銀呢……”朱由檢歎了一口氣。
“不出意外,應該隻有三千五百萬兩左右,兩者折色合計不超過七千萬兩。”畢自嚴聲音有些虛弱的回應,但他還是想足了辦法:
“如果將糧食運往災區,不僅能平抑糧價,也能增收約一千萬兩的稅銀。”
“不過這麼一來,有些災區的遷移司就困難了。”
災害和移民是並存的,因為災害大了,吃不起飯,百姓才會願意背井離鄉的遷移。
把糧食運往災區販賣,雖然能賺到銀子,也能穩定糧價,但是吃得飽飯,活得下去,災民就不會想著遷移了,這和朱由檢的新政背道而馳。
對此,朱由檢隻能微微皺眉。
他想要百姓活,也想讓百姓遷移,這兩者看似不衝突不矛盾,但一旦讓災民吃飽,他們寧願去打低賤至每日五六文的工,也不願意背井離鄉。
因此,兩者實際上是有一些衝突的。
“秋收後,少量販賣吧。”
朱由檢還是麵對現實做出了妥協,遷移和讓百姓活命,他還是選擇了讓百姓活下來。
有的時候他倒是想自己能像朱元章一樣,把百姓用繩索綁著就強行遷移。
但他具體一想到那個畫麵的時候,就不免地有些不忍。
“今歲遷移多少百姓了……”
朱由檢略有疲憊的靠在了椅子上,畢自嚴也做足了功課,看著笏板上的答桉就彙報道:
“入夏以來,北方赤地千裡,移民不斷增多,以至於火車連車帶頂都被災民擠滿。”
“河南、山西、山東的百姓或是乘坐火車,或是乘船,僅僅四個月便遷移了七十餘萬人,為三省人口的三十分之一。”
畢自嚴的話駭人聽聞,要知道即便是去年五省區域性旱情的情況下,大明在江西、四川、北直隸、山西、陝西的全年移民數量也不過一百八十餘萬。
今年僅僅是三個省四個月的移民數量就達到了七十餘萬,如果每四個月都能達到這樣的規模,那一年就得有二百多萬百姓投奔東北。
要知道,哪怕清末的闖關東,人數最多的時候,也不過闖出了一個一百三十幾萬的數額罷了,儘管那是百姓自發和地方官府招募的結果,和大明這種朝廷組織遷移不同,但也足以說明三省的情況到了什麼程度。
“陳奇瑜、王緯、範景文三人有什麼說的嗎?”
得知三省百姓四個月遷移走了七十多萬,朱由檢趁著性子詢問三省布政使的態度。
對此,畢自嚴雖然知道歎氣有傷士氣,但他還是忍不住歎氣道:“陳玉鉉(表字)、王照堂二人皆上疏稱羞愧,未能預料災情如此,以至於府庫平抑不足。”
“至於範夢章也是上疏羞愧,稱無顏擔任山西布政使。”
二月的時候,陳奇瑜和王緯還口口聲聲說河南和山東不僅能自行賑災,還能調糧外借。
結果眼下大旱徹底爆發,二人立馬傻眼了。
他們又哪裡知道河南和山東的災情會一下子嚴重如此。
這點,朱由檢也不怪他們,畢竟曆史上這一年的大旱,直接讓河南從人皆富裕變成了“人相食”的慘烈景象。
朱由檢記得很清楚,他看明末《河南雜記》的時候,作為喜歡記錄農村小民生活的作者第一年還在寫老農在村裡參加婚宴,大手一揮就是幾十文的禮錢,結果到了第二年的時候,河南就爆發饑荒,成了“地無草,河無水,樹木無皮人相食”的景象。
原本它隻是書本上的一段文字,結果現在卻爆發在了朱由檢的麵前,需要他耐心處理。
陳奇瑜做的已經不錯了,最少河南眼下還沒有爆出“人相食”的慘桉。
“幸得河南百姓曾經接受過數年的遷移,因此旱情爆發之初便人人遷移,不然恐怕眼下……”
畢自嚴的話說出了朱由檢的心聲,而聞言的朱由檢也隻能說道:
“把關外遷移的政策繼續宣傳,如果可以,百姓可以選擇舉村遷移,路上的火車費用全免,無須遷移鐵牌。”
朱由檢怕製作遷移鐵牌來不及,畢竟四個月遷移七十幾萬人,等同每天要遷移好幾千人,以地方衙門的情況,恐怕早已忙得焦頭爛額了。
這種時候還憑著鐵牌才能乘車,那就是逼著百姓走路去東北。
眼下是五月,坐車去還好說,最少能在冬季前安頓下來,但如果走著去,那等走到東北的時候都已經晚秋乃至冬季了。
那個時候去東北,不是被餓死就是被凍死。
朱由檢相信遷移也是有上限的,三省的水田數量在那裡放著,旱情雖然嚴重,但頂多就是讓旱田變得更旱,水澆田變旱田,水田變水澆田。
以三省的水田規模,即便退變為水澆田,也能養活不低於一千萬百姓。
加上明年旱情會有一個緩衝期,想來等到明年,局勢不會如眼下那麼糟糕。
“關外三省的人口如何了。”
“漠東已有二百六十餘萬人,北山不變,東海二百七十餘萬人,還有二十幾萬在路上。”
朱由檢詢問,畢自嚴回答,二人的話直白簡潔,但也充斥著許多問題。
不算北山和遼東,漠東省和東海省的耕地麵積隻有八百四十餘萬畝,而由於小冰期,當地的糧食畝產僅有七鬥。
眼下兩省的人口雖然是五百六十萬,但以關內旱情的情況來看,兩省人口在年末突破六百萬人口並不奇怪。
以大明賑災的口糧來說,大口三斤,小口一斤半,那這六百萬人的口糧最少得兩千二百萬石,才能保證他們有力氣開墾並且活下去。
然而,漠東和東海省的耕地隻有八百四十餘萬畝,畝產七鬥,繼而兩省總產不過六百萬石不到,剩下還有一千六百萬石的缺口,朱由檢得去哪裡找?
“今年……瀛洲和舊港、交趾能分彆擠出多少糧食。”
朱由檢詢問畢自嚴,畢自嚴做足了功課,也知道朱由檢會詢問這三省,因此看著笏板上的三省布政使司推算數額說道:
“瀛洲能擠出八百萬石已經是極限,交趾能擠出一千萬石,舊港能擠出一千三百萬石,不過近年來,交趾的糧食一直供應南方各省,加上此次江南洪澇,恐怕難以抽調。”
“至於舊港,其糧食雖多,但距離北方過於遙遠,恐怕不等糧食運抵北方,便早已發黴腐爛了。”
“唯一的辦法是把舊港糧食運往交趾,然後額外從交趾當地購買糧食運往廣東,將廣東糧食運往南直隸的同時,從南直隸買糧運往遼東旅順。”
“這樣一來,每個地方的糧食都隻需要在海上漂泊半個多月就足夠,不影響食用。”
“唯一的弊端便是,如此以來,原本兩省的兩千三百萬石糧食會在不停倒賣中消耗掉三到五成,能運往北方的隻有不到一千萬石。”
畢自嚴給出了朱由檢一個損耗高達一千三百萬石米麥的方案,但朱由檢卻看向了殿內一直聽著議事的王承恩。
“承恩,蒸汽木船有多少艘下水了?”
“這……”聽到這話,王承恩遲疑了一下,然後才小心翼翼的說道:“隻有軍備院用來做實驗的二十艘蒸汽船隻可以下水運貨,但而十艘船隻的運量不足三萬噸,約二十萬石左右。”
“從舊港運糧前往旅順需要多久?”朱由檢直接詢問。
“算上補充煤水的時間,約二十天左右……”王承恩的回應,讓殿內的畢自嚴、溫體仁等人不敢置信。
要知道,大明的船隻想要從旅順前往舊港,最快的時候也需要兩個半月,也就是七十幾天。
現在王承恩一開口,直接就是二十天,讓他們如何不驚訝?
隻是不等他們驚訝,朱由檢便舒展了眉頭下令道:“調用軍備院的船隻參與運糧,命舊港運糧前往交趾,從交趾換糧後運往廣東囤積,等待軍備院船隻運糧北上。”
“殿下,即便這些船隻速度快,但它們的運量太少了……”畢自嚴聞言連忙打斷,但朱由檢卻擺手道:
“運量少可以慢慢運,北直隸和遼東、瀛洲三省的糧食隻要能撐到冬季結束就足夠。”
說罷,朱由檢不再說,畢自嚴也不再質疑。
說白了,對於災民來說,有得吃總比沒得吃要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