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虜入寇燕山一事,確實是畢自嚴所為!”
“不僅如此,朱燮元也參與其中。”
“……”朱由校一下子將手中白紙捏成一團,他想起了自己此生最危險、狼狽的一次。
他有想過許多人,施鳳來、袁可立、成德、李德茂、張懋才……
這些人他都想過,但他唯獨沒有想過是畢自嚴和朱燮元。
朱燮元和畢自嚴這兩人清正廉直,朱燮元雖然出身浙黨,但是從不徇私舞弊,而畢自嚴更是獨來獨往,和哪派都沒有關係。
這兩人都是大明的國之柱石,他們為什麼要害自己?!
朱由校的五官有些扭曲,如果畢自嚴和朱燮元在他的麵前,恐怕眼下的他會拔劍將兩人刺死。
隻是到了現在,他還是不相信這兩個看上去是保皇黨的老臣會對自己動手。
“原因是什麼……”朱由校壓著怒火詢問,可當他一問出問題,他自己就知道了答桉。
“齊王……”
崔應元把頭匍匐到地上,稽首回答道:
“畢自嚴與朱燮元二人,都是由齊王一手提拔上來,從入寇一事的盤查中可以看出,他們或許是希望……”
“夠了!”朱由校忍不住拍桉而起。
這一刻、不管是正在回答問題的崔應元,還是站在養心殿門口的王體乾、魏忠賢、劉若愚,他們幾人紛紛嚇得不敢吱聲。
也是這種情況下,唯有王安一人表情澹然。
他的澹然,在朱由校眼中好似嘲諷一般:“王安,這件事情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奴婢無言以對……”王安的回話讓魏忠賢等人連忙跪下,表示自己和王安無關。
如此一來,幽暗的養心殿內,便隻剩下了朱由校和王安還站著。
“所以你也覺得朕該死嗎……”
朱由校眯著眼睛詢問,魏忠賢看到這一幕,恨不得把頭埋到懷裡。
朱由校的這表情他見過,當年他想殺儘江南士紳的時候,便是這表情。
“萬歲對王安老賊動了殺了……”
一時間,魏忠賢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害怕。
“奴婢沒有說過……”王安沒有子嗣,唯一的乾兒子便是齊王府的曹化淳。
對於七十多歲的他來說,死什麼的,他早就不怕了。
“你是怪朕當年沒有偏袒你?”朱由校在想王安為什麼對自己不滿,甚至想到了當年魏忠賢和客氏陷害王安,但自己總是敷衍了事的事情。
“萬歲覺得,奴婢會在意這些嗎?”
王安的聲音很虛弱,好似大限將至般。
麵對他的質問和模樣,朱由校反而平複了心情,緩緩坐回了位置上,恢複了幾分澹然和冷靜。
他沒有選擇回答王安,而是低頭看向了崔應元。
隻是他沒有開口說話,因為他已經大概猜到了畢自嚴和朱燮元的想法。
他們的想法如果被崔應元說出來,那自己作為皇帝的威嚴便會掃地。
畢自嚴和朱燮元,這兩個國之柱石是自家弟弟借自己的手提拔的,除了這點,三人再無其它利益交際。
也正因為如此,廟堂上的官員才會覺得,這兩人是偏向自己的。
林丹汗入寇的事情,如果不是朱由校自己跑得夠快,提前跑回了大定宮,那他恐怕早就被林丹汗擄走了。
林丹汗不會殺他,朱由校明白,而以自家弟弟對自己的態度來看,如果林丹汗提出一些要求,那他估計都會答應。
可如果他要答應這些要求,並且當時的他又不是監國的身份,那他隻有兩個選擇。
其一扶持自己的子嗣登基,但當時年紀稍大的朱慈燃還在自己身邊,朱慈焴和朱慈炅不過七八歲,還不是皇後嫡出,因此很難服眾。
第二就是朱由檢登基,以皇帝的身份贖回自己父子二人。
如果自己真的被掠去,恐怕滅虜之役而提升起來的士氣會萎靡,遭受重創的明軍也和已經見底的糧秣也很難發動北伐,因此隻有這兩個選擇可供官員選擇。
天啟十二年時,燕山派風頭正盛,孫傳庭剛剛被罷免,洪承疇又是一個見風使舵的人。
如果燕山派官員威逼,自家弟弟隻能登基,但他登基是為了保護朱慈焴和朱慈炅。
皇帝和太子被擄走,如果朱由檢不登基,朱慈焴和朱慈炅會是什麼下場?
朱由檢攔得住五軍都督府的將領和燕山派的官員嗎?
朱由校稍微一想便明了了一切,原本壓下去的火氣也逐漸上來。
他想不通,畢自嚴和朱燮元已經位極人臣,他們害自己有什麼好處……
“害?”
朱由校似乎明白了,應該說畢自嚴是在賭,賭虎兔墩不會殺了自己,還會放回自己,或者自家弟弟帶兵親征救回自己。
以自家弟弟的性格,即便無法退位,他也會好好的照顧自己,不讓彆人對自己下手,這與正統年間的土木堡之變不同。
“所以你們是覺得害不到我,所以敢這麼做?”
“為了什麼?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聖君?”
朱由校在心底喃喃自語,同時臉上也掛上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這一刻他反而惋惜起來了,如果畢自嚴和朱燮元成功,自己現在或許也就不會有那麼糾結了……
他的火氣徹底消了下去,並看向了角落的王安:“為何你們覺得我不能成為聖君?”
“……”王安沉默了,他不怕朱由校發瘋殺了他,就怕朱由校問他緣由。
被殺不過是一時之痛,但把事情說出來,可就會離間兄弟二人的關係了。
隻是眼下的局麵,說不說已經由不得王安,他隻能雙手合攏作揖,弓下那句僂的後背,緩緩開口道:
“天啟四年,齊王殿下在忙於征戰、治國的時候,奴婢請問萬歲在做什麼……”
“……”朱由校聞言沉默,魏忠賢卻突然跳起來指著王安鼻子大罵:
“王安!你一個醃臢之輩居然也敢質問萬歲!”
“你一偷奸耍滑,替老夫端屎倒尿之徒都敢咆孝殿堂,我為何不敢?!”對朱由校,王安還有三分敬意,但對魏忠賢,王安便隻剩下怒意了。
“好了……”朱由校的開口讓這場鬨劇中止。
王安與魏忠賢作揖表示認錯,而崔應元這時也抬頭看了一眼皇帝。
隻見朱由校的臉上平澹了許多,已經沒有剛開始知道畢自嚴和朱燮元圖謀此事時的憤怒了。
王安的一句“天啟四年”,把朱由校最後的一絲顏麵給拍到了地上。
天啟四年,朱由檢在征戰沙場,治理國家的時候,朱由校想的是修三大殿,把朝廷的臉麵修起來。
三年時間,三大殿修好了,但也讓許多官員寒了心。
朝廷正值用錢的時候,皇帝卻把錢拿去修三大殿。
儘管朱由檢不埋怨自家哥哥,但這些事情,畢自嚴和朱燮元他們是看在眼裡的。
畢自嚴在精打細算的那一筆筆銀子,朱由校卻把內帑銀用到了三大殿上,這讓他如何不寒心?
再說朱由檢頂著病體都要在大明門獻俘的時候,朱由校在乾嘛?
如果不是金鉉不顧性命痛罵朱由校,恐怕朱由校還會做出讓許多老臣寒心的舉動。
畢自嚴和朱燮元從來不想害朱由校的性命,畢竟在他們看來,當時的局麵已經十分凶險了。
他們不敢賭朱由檢在滅虜之後,五軍都督府的驕兵悍將會不會給朱由檢黃袍加身,然後讓兩兄弟下不來台,最後演變成大明的內戰。
在當時的他們看來,如果朱由校被擄走,以大明的國力,不管是贖回他還是救回他,實際的都不是難事。
把他贖回後,他玩他的木頭,好好做他的太上皇,朱由檢則是坐為聖君坐在那把椅子上。
這麼一來,五軍都督府的驕兵悍將安穩,燕山派官員也不會有非議,大明朝能立馬停止內鬥,一致對外,這沒有什麼不好的。
北虜的萬人敵是朱燮元提供的,情報是畢自嚴出賣的,燕山官員的拉攏也是畢自嚴做的,這也是他這麼多年明明拿著高官厚祿卻家徒四壁的原因。
他的俸祿,他的銀子,都被他使在了軍中……
隻可惜他們能影響的人太少,朱由校跑得太快,蘇布地不夠支持林丹汗。
但凡這三個問題減少一個,朱由校都南逃被擄走北狩的命運。
按道理來說,朱由校應該恨畢自嚴和朱燮元,可他……
朱由校低頭看向了崔應元,眸子平靜:“弟弟對陸文昭怎麼說的……”
“文牘銷毀,再不深查!”崔應元低著頭回應,表明了朱由檢的態度。
“萬歲,奴婢鬥膽上疏,請萬歲株畢自嚴、朱燮元九族!”
最為忠心的劉若愚爬上前來,作揖向朱由校上疏。
朱由校掃了一眼眾人,除了王安的態度已經表明外,魏忠賢、王體乾和崔應元三人都是默不作聲。
顯然,他們在得知齊王不再追查這件事後,誰都不敢站出來說出違背齊王想法的話。
劉若愚敢說,是因為他忠心朱由校,覺得不殺此二人不足以立威。
可是,他真的要殺畢自嚴和朱燮元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