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宋子寧從療養所返回臨時居住的驛站,在房間裡吃過晚餐後,就在燈下翻閱文件。
萬籟俱寂之時,忽然房門敲響,一人也不等宋子寧開口,徑自推門而入。
他小心將門掩好,來到宋子寧桌前坐下,道:“宋帥讓我秘密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坐在宋子寧桌前的赫然是文淵公。這段時間他一直待在帝都,等候辦理軍功抵罪的手續。
宋子寧道:“陳公前段時間很是立了些功勞啊。”
陳同齊道:“那都是千夜大人身先士卒,我等不過是跟在大人身後撿點殘羹冷飯而已。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功勞。”
宋子寧點了點頭,道:“陳公原本犯的,是抄家誅族的重罪。這次在黑日山穀出生入死,立下不少功勞,原本想要抹除罪名,已經差不多夠了。”
文淵公一驚,道:“怎麼,還會有變數不成?”
宋子寧道:“變數當然是有的,隻看你怎麼做而已。不知文淵公對千夜大人怎麼看。”
陳同齊道:“千夜大人實是世間奇才,又至情至性。您和君度元帥重傷之後,全靠著大人到來,帝國才能連戰連捷。我雖也是神將,可實是不如千夜大人,恐怕非是他三招之敵。”
頓了一頓,陳同齊感慨道:“說實在的,千夜大人幾是以一已之力殺穿黑暗種族無數防線,直插中央地域。以兩千餘眾就逼得百倍之敵不敢踏出要塞一步。如此不世武功,為何要抹去?這樣做,豈不是寒了黑日山穀三千死士的心?”
宋子寧敲了敲桌子,道:“陳公,恕我直言,您現在罪名可還沒完全洗脫,再這樣亂說話,恐怕會有大麻煩。”
陳同齊哂道:“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還怕再多來一些?再者說,若是因為怕麻煩,就連千夜大人的功績都不敢說,那我等武人的精神何在?”
宋子寧不答反問:“當日千夜曾送劉成雲回國,並要削去他的軍功。而此後你和鳴海公等人回來時,卻有他親筆手令分了不少他自己的軍功給你們。這是為何?”
“宋帥是要審我嗎?”
“這個問題,現在倒確實與你前程有關。還望如實相告。”
陳同齊思忖片刻,方道:“千夜大人當時征選敢死之士,劉成雲卻率先退縮,此前他也有多次不遵軍令行為,自當嚴懲。我與鳴海公都隨大人打到最後,不曾有分毫畏縮怯懦。大人要賞軍功,我等不敢不接。大人要我等回歸,我等也不敢不回。若是留下,多半會成大人牽累。”
宋子寧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你獲罪之由。”
陳同齊卻是不解,道:“不知在下罪從何來?”
宋子寧將一份文書放到陳同齊麵前。陳同齊打開一看,當即一聲驚呼:“勾結異族,謊報軍功?!”
他大怒,啪的一聲將文件拍在桌上,喝道:“誰是異族?本公勾結誰了?”
周圍景物忽然微微變化,宋子寧已是布下領域,隔絕了內外聯絡。等萬無一失,他方道:“異族就是……千夜。”
陳同齊一怔,臉色數變,旋即拍案而起,指著宋子寧道:“豈有此理!千夜大人為帝國立下不世功勳,現下大人身故,你們竟如此待他!你,你們可還有半點良心?!沒有大人,黑日山穀哪還有你們的立足之地!”
宋子寧神色平靜,道:“這封文書,出自劉成雲之手,並且已經被駁回了。”
陳同齊臉色漸漸陰沉,冷道:“劉老兒這是活得不耐煩了。本來托大人之福,他還能有幾年苟活,現在本公不介意親手送他上路!”
“這又何必?”
“這等小人,毀我也就罷了,還要詆毀大人!容他多活一日,都是對大人不公。”
宋子寧緩道:“文淵公,你雖有此等決心,但行事也當注意方略。若非你當年衝動,也不致獲罪至此。據我所知,當年長生王核心圖謀,你都未有參與。”
文淵公臉色一變再變,最後長歎一口氣,道:“我這些年,就壞在一個臭脾氣上。長生王當年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怎能負他?當時無論怎樣逼誘,我就是不肯說半句話,結果就成了今日這番模樣。”
宋子寧收回文卷,道:“這件事幕後另有推手,劉成雲隻不過適得其會,被推上前台當了槍使而已。但是你之前那個案子,現下罪名隻能是減輕一些,想要完全脫罪,卻是難了。”
文淵公道:“宋帥想必已有腹案,可否指點一二?”
宋子寧緩道:“我的建議是,把罪名完全認下來。”
文淵公一驚,道:“這……我的家人怎麼辦?”謀反這罪名可不是好認的。
“你家人其實不多,核心嫡係族人不過百餘口。罪名雖然不變,但是新世界的那些軍功已足以修改刑罰。勞役充軍就不必了,改成流放發配,而你,則繼續在軍中戴罪立功。”
“流放?流放至何處?”
“中立之地。”
文淵公就有些明白了,凝思片刻,方道:“如此,就全仗宋帥照拂了。”
他也想清楚了,中立之地其實還是宋子寧的地盤。家人到了那裡,雖然不會吃什麼苦,但也形同押在了宋子寧手裡。宋子寧如此做,自是要有把柄在手,才能放心讓他去做些事情。
果然,宋子寧道:“你對黑日山穀十分熟悉,本帥稍後自會調你前去上任。然後,對你另有安排,到時你就知曉了。”
“自當從命。”文淵公拱手施禮,然後離去。
宋子寧拿出一張紙,紙上寫著數個名字,文淵公陳同齊也在其上。現在名單上幾乎所有人都有了標記,就隻剩下最後兩個。
他看了看,將姬天晴的名字劃去,自語道:“這件事就由老王爺去說吧,他想告訴你什麼,那就是什麼吧。”
他將名單點燃,燒成灰燼,便合衣就寢。剛剛躺下,宋子寧雙眼就睜開,脖子上已經多了一道水藍劍鋒。
宋子寧並不驚慌,道:“我還在想什麼時候去找你,沒想到你倒是先來了。”
李狂瀾一臉冰冷,“本來我應該一劍先斬了你的狗頭,不過還有些事情沒弄明白,暫時先饒你一命。一會我問你答,若有讓我不滿意的地方,你也就彆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宋子寧將劍鋒推遠了點,翻身坐起,道:“你問吧。”
“千夜……已經走了?”
宋子寧凝思,緩道:“沒有人親眼看到,不過當時帝國有天王在場。按他們的說法,千夜應該是走了。”
“我不要聽應該,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
宋子寧道:“這件事,你不是更應該問娘娘嗎?”
李狂瀾的手輕輕一顫,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為我好,為我的孩子好。我一點都不知道!聽說你回來了,就隻有來找你。”
宋子寧歎了口氣,道:“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多,不見得比你更多。隻不過,千夜剛走,就有人想打他基業主意了。”
李狂瀾眼中寒光乍現,道:“是誰?”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先處理,等到需要幫助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好,我相信你。”
她一向雷厲風行,見從宋子寧這裡問不出什麼,就轉身離開。
宋子寧這時卻已睡不著了,站在窗前,望著空中一輪皎月,怔怔出神。
一個清幽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剛才你沒有亂說話,還不錯。”
宋子寧回頭,苦笑,道:“娘娘,這裡可是帝都。你大半夜的跑出來,有些不太好吧。”
出現在他身後的,赫然是李後。她換了一身便裝,卻依舊不掩那傾國傾城的清麗。
她道:“現在這帝都,隻要避開那兩三個老家夥,哪裡是我去不得的?”
宋子寧恭敬道:“恭喜娘娘天機術大成!”
李後歎道:“出了這麼多的事,我的天機術要是再沒有點突破,也不用坐在後位上了。這幾天你謀劃了不少事情,我都看在眼裡。隻是也彆鬨得太厲害了,否則的話,我也不好幫你。”
宋子寧道:“我居然一無所覺,看來天機術一道上,我還是遠不如您。”
對於宋子寧這番自謙,李後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隻微笑道:“三千飄葉,三千大道。你所修的不在我李家所學之下,將來超過我也非難事。隻是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帝國的大衍天機訣這一代可就沒有傳人了。”
宋子寧道:“大衍天機訣實乃神術,帝國曆史上也修者了了,想來隻有林帥那樣絕世天才方能修到極致。我資質還差了一層,修煉此術,難至絕頂。”
李後歎道:“你資質不在林太宰之下。但你既然不想走這條路,那誰也無法強迫你。”
“也許將來某一天,我想通了,也有可能。”
“希望如此。”
宋子寧道:“娘娘深夜來見,想是有要事的,不知有何吩咐,我能辦到的,必不會推辭。”
李後道:“事情自然是有的,也由不得你推辭。我們李家有個孩子,天賦異秉,我這些日子思前想後,覺得還是給他找個老師好些。我們李家所學,畢竟格局還是局限了點。這個位置,你可願意?”
宋子寧一怔,道:“難道,是那個孩子?”
李後卻是很直接,“就是千夜和狂瀾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