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仁:“紀書記,你雖然也是有學識的,但是行政訴訟這些事,若不是專一攻讀過律法或是自身經曆過,這裡麵的事,你是斷斷不可能知道的。那幾年由於天天打官司,這裡麵的事也給我學了十之三四。”
紀十化點點頭:“隔行如隔山,這句話可不是白說了的。”
孫武仁接著說道:“褚思桂聽我說得有理,說:‘生個什麼辦法不讓劉永鬥、王古君騙錢才好?’我說:‘其他辦法沒有,隻有秦家控告劉永鬥,把合同取消。’褚子歡說:‘我回去向秦多智說明利害,他若願告劉永鬥,我領他來見你。’褚思桂到秦家把我的看法一說,秦多智是急上加氣,明知上了當,但不敢控告。其次子秦茂彩則不然,堅持要告。他向他嫂子要了兩人的車費,和我一同到了濟南,以‘律師攬訟詐錢’為主詞寫了一張狀子,遞呈省政府。沒幾天貼出批語:‘候該管縣政府查明具複。再行核辦。’我和秦茂彩立即搭車回來,到家不幾天縣政府委四區的兩個人到丁廟調查。秦多智拿出合同,有了物證,劉永鬥、王古君也是無話可說。”
“民國二十二年二月,我、褚思桂、秦茂彩到了濟南寫呈催辦,主詞是:‘劉永鬥和王古君陰謀詐財,違法攬訟,請予究辦。’內容是:‘我兄秦茂彬被匪所供,於事實不符,可一一查清,而王古君夥同劉永鬥藉律師之名,陰謀詐財,實屬不法。請求查辦律師劉永鬥,並請釋放秦茂彬,實為德便。呈請省政府……’一星期後批出:‘已查明劉永鬥身為律師,插足行政訴訟,訂立合同,陰謀詐財明知故犯,候令該管縣傳訊追究,爾兄茂彬被押,亦令管縣訊實結案。此批。’秦茂彩即寫信告知其父,其父回信說:‘前天縣政府傳劉永鬥、王古君二人均沒到案,由王古信頂替,當堂交出五百元和合同,王古信被罰了跪……’隨後縣政府提審秦茂彬和劉憨三,查實秦茂彬無罪,隨即取保釋放。”
紀十化笑道:“這一仗打的痛快。”
孫武仁:“痛快!從民國一十六年與以王峰庵為靠山的王雪峰,到民國二十二年與王峰庵的兒子王古君,我與王氏父子鬥了七年多。”
紀十化隨即收斂了笑容:“有這麼一道坎在這兒,讓你認了劉永鬥這個自衛團團長也真難為你了。”
孫武仁:“國事為重,這一點事原也算不了什麼,該放下的還是得放下。我孫承貝放得下,就不知人家放不放得下。”
紀十化不住點頭,心中對孫武仁又多了幾分敬重。
孫武仁:“幾年訴訟,王峰庵父子不隻失了權,也失了麵子。但是我知道,這種鄉鄰之間的爭鬥很難說是誰勝誰負的……”
紀十化非常驚異隨口問道:“為什麼這樣說?”
孫武仁:“你這一次好像勝了人家,可下一次呢?人家不忌恨?人家不得處處想著再如何來對付你?”
紀十化:“有道理。這和倭鬼子鬥不一樣,和倭鬼子鬥是死與活的問題。鄉鄰之爭往往不是這樣。你這麼說,看來後麵還有相爭的時候。”
孫武仁斬釘截鐵:“有!不止一次。”
紀十化興致立時又上來了:“好,說說看。”
孫武仁:“民國二十二年十二月,王雪峰的兒子王良戲想弄個副鄉長當當,所以選舉的時候是在王雪峰家裡選的。但是在選舉的時候褚思桂提出來把鄉長一塊選了。結果是我成了鄉長,李金山、褚慶福被選為了副鄉長。褚思桂等人把選票帶到區公所,請區長報縣政府加委。而區長宋駿清卻說,沒有上峰的指示選舉無效。諸思惠就說了:‘我們到縣政府講理去,我們還要查查區公所要的地方墊款,縣政府是否同意攤派了。’這下正戳著宋駿清的要害,他讓助理員張兆林托陳本朝找我們說事:‘三日內由縣政府按選舉結果加委。’我們也答應不查他的帳。這樣,我就一麵當小學教師,一麵當萬倉鄉鄉長。”
紀十化笑了:“原來有短處!”
孫武仁:“當鄉長期間,我深刻地體會到,由於當地教育落後,農民中識字不多,政令難以執行。尤其當他們受到欺侮的時候,不是逆來順受,就是束手無策,所以豪強劣紳得以恣意妄為。農民雖然有上學識字的要求和願望,但是,學校太少,且多被土豪劣紳把持著。我六區範圍內有不少無僧廟產,我就沒收這些廟產,籌辦高等小學……”
紀十化聽到此處由衷讚道:“好!好!好!有見識,有擔當,我紀十化不如。”
孫武仁見紀十化讚他,微微一笑道:“我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有人不願意啊。”
紀十化雙眉微蹙,隨即一展笑道:“這就對了,有人把廟產當作自己家的了,你動了這些廟產,自然有人心痛了。”
孫武仁:“第一個心痛的就是王峰庵……”
紀十化立時打斷話頭:“誰?王峰庵?”隨即哈哈大笑:“依我看,這心痛是假,想報複是真。這麼多年的老對手了,不給你添點麻煩給誰添?他怕你太寂寞了。”
孫武仁笑道:“說的也是。王峰庵他們把其他廟裡的僧人安排到無僧廟上,就說廟裡有僧,鼓動廟裡的僧尼和施主一齊告我。我應訴最多的時候,一天出庭七次。不過,全都一庭或兩庭了結。”
紀十化:“他們沒賺著便宜。”
孫武仁:“他們也不想想,廟產本就是臨時征用,而且用在百姓身上,且這些僧尼久不在廟內,周圍的百姓可個個都是證人。不過,話怎麼說呢,他們是沒賺著便宜,可給我惹了不少麻煩,這可是事實。我忙於應訴,光這一點就夠他們看笑話的了。”
紀十化笑道:“告你不倒的話,隻能讓你的聲譽更高,這樣的麻煩於你也未必便是壞事。”
孫武仁聞言笑道:“紀書記這話確是在理,果然如你所言。不過,在這期間,有一個人給我惹的麻煩較大。”
紀十化:“誰?”
孫武仁:“張炮皇!”
紀十化疑道:“張炮皇?”
孫武仁:“張炮皇!向這正西五六裡路左右有個村子叫張樓……”
紀十化:“張樓村的,這個我知道。這個人的勢力可不小,也算得是個大地主了。”
孫武仁:“勢力確實不小,他可是聖府的女婿,在咱們運河南岸也算得上巨富了。”
紀十化:“這樣的人物要找你麻煩夠你嗆。之前有爭端?”
孫武仁:“有,他先惹我,可是沒得好。民國二十四年十月,他任六區聯莊會會長兼三義鄉鄉長。縣政府要三義鄉派兩輛牛車去河南蘭考縣運石頭堵黃河決口,張炮皇越鄉向我萬倉鄉要了一輛車。我和車主張玉園告到嶧縣縣政府,縣長判他拿五百元將這輛車和牛贖買下來……”
紀十化嗯了一聲道:“這就結了怨了。他如何對你?”
孫武仁:“唆使姚德法的老婆告我。”
紀十化:“姚德法?”
孫武仁:“一個普通村民。民國二十三年夏,萬年閘孫葆獻之子孫承耀,同王嬤嬤的外孫,姚德法的長子姚大孩在地裡玩耍,挖了個銅疙瘩,上麵鑄有‘大閘吳仲必’五個字,我看是一塊紫銅,但鄉民們一傳可就厲害了,說是塊古董,比白銀黃金都貴,是塊無價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