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順著一處堤岸爬上去,李平陽提起袖子聞聞,滿臉委屈:“我可喜歡這件衣服了,眼下臭成這樣,是不能要了。”
張峒道在她身邊下意識地靠著李平陽坐下,臉頰上掛著兩行眼淚,看起來可憐中透著幾分委屈,哼哼唧唧開始抱怨起這些天的遭遇。
“那你也不能這麼死了啊?”
聽完張峒道悲戚戚的遭遇之後,李平陽第一反應還是疑惑:“也不是你想吃的,你被掰著嘴把東西喂下去,又反抗不了,你還能怎麼辦啊?”
張峒道擦擦眼角,一邊委屈著一邊小聲辯駁:“可是我覺得自己仿佛不乾淨了。”
此言一出,李平陽歘一下坐直起來,上下掃過張峒道,欲言又止了很久,最後無聲地捂著臉:“我真是受夠你們這種長安來的家夥的表達方式了……”
張峒道不覺不對勁,他從前沒覺得自己仿佛是個碎碎叨叨的家夥,但是遇著李平陽之後卻每一次都像是有無數的話要說,委屈的也好得意洋洋的也好,這種想要把腹中一切吐乾淨的衝動逼著他不得不一次次去尋找這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遊魂似的人物。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要殺要剮都是可以的,但是為什麼要折辱我?難不成是姑母對我的恨非要這樣才能宣泄,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泄憤嗎?”
李平陽對此頗有些老神在在:“什麼夠不夠的,那哪裡是恨你?他們本來做著見不得光的事情做得好好的,每個人都頗有默契地不說話,掩耳盜鈴自以為並沒有做什麼大錯。”
她手指隨性地指向張峒道,順便在他臉頰上戳了戳,表情裡透著幾分調侃:“這時候你忽然出現了,你隻是出現就已經讓他們很不爽了,畢竟那些身居高位的雖然什麼金銀財寶都能弄到,但是饒是天子也不能使歲月倒流,枯木逢春。”
“青春、活力與激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他們嫉妒你,嫉妒你不需要喝那些破美人湯就可以享受眼下最好的年華。但是他們也暗自相信,等你老了,等你有一天和他們到了一個年紀,你也會那麼嫉妒彆人。”
“皇上、太上皇、皇後,所有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歸根結底也隻是人,害怕老去,恐懼死亡,心存私心,無聊透頂。”李平陽順著張峒道臉頰揪了一下,極其不滿意地皺起眉,“——你臉上肉怎麼沒了?”
“難怪說長安的城門是吃人的嘴呢,你才回來幾天啊,怎麼整的跟垂暮之年似的?當真被那些老不死的把陽氣都給吸走了。”
張峒道被說得一哽,皺眉委屈地抱怨:“……我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損我。”
“他們把你折磨成這樣,你也不至於拿你自己的委屈去和他們叫屈,開口閉口就是那幾句什麼,臣下九死無悔,臣下甘願領罪……怎麼到了我這裡就知道委屈了?我才說你一句,你就跟我抱怨起來。”
自從李平陽不再裝那個溫婉賢淑的“許夫人”之後,就是借給張峒道一張嘴也說不過李平陽滿腦子的歪門邪道:“那是,那是不一樣的!”
“什麼不一樣?”
見張峒道不回答,李平陽仰著頭笑了起來:“你不就是吃準了,我珍視你,所以你如果委屈了我也會遷就你麼?”
“你因為我心裡有了委屈,這樣暢快地說出來,我自然會改正。但是那些人不一樣,他們之間隔著一層高高的階梯,你的喜怒哀樂對他們而言就像是戲台子上的表演,隻有你撞到頭破血流了,他們可能才會回一句敷衍的叫好。”
“你心裡相信這種事情,你覺得就應該是這樣的。作為臣子,作為晚輩,明明犯錯的不是你,明明你是勸他們向善的人,明明你才是符合仁義道德的。可是一旦你和他們背道而馳,死的依舊應該是你。”
“你用性命去他們的一個或可悔改的機會,你真的覺得,這對嗎?”
張峒道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望著李平陽那平靜中透著幾分探究的專注的神情,最終隻能默默地低下頭:“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
“勸諫本來就是臣子的本分,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換一個正道,是為臣的幸運。”
“那功勞呢?依舊記錄在帝王冊上?”
“這不是功勞究竟在誰的身上的問題,隻要這人間真的能變得更好,做一個無名的犧牲品又有什麼可懼怕的呢?”
“……不,我不認為這樣是對的。”李平陽看著張峒道許久,搖搖頭,“或許我並沒有看過許多的世事變化,但是‘菜人’這件事情在我看來,你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應該。”
“許多人,為了將這些陰謀拆穿付出了生命,甚至死後還被做成‘菜人’,死無全屍。眼下這一切都還不夠。最終的最終,你準備付出生命去上諫,就為了讓他們知道,百姓的命也是命,不能隨隨便便去吃人?這樣淺顯的道理,三歲的孩子知道,六十歲大權在握的國之肱骨世家大族反而不知道了?”
“張峒道,你心裡當真半點不委屈嗎?”
張峒道沉默了很久,但是哭也哭過了,抱怨也抱怨了,甚至於死都死了,眼下他隻餘下心裡無限的空洞和悵惘。
他沉默許久,最後仿佛徹底承認失敗的兵士一般垂下頭,深深地歎息:“……委屈。不委屈的話,我怎麼會在這裡呢?”
許久,他抬起頭,猶豫地拽住了李平陽的手,就這樣不知糾結了多久,最終抬起眼看向她:“李平陽,你能不能帶我走?離開長安,去哪裡都可以,死在哪裡也都好,我不想繼續待在這裡了……我受不了了。”
李平陽一愣,隨即用另一手抵在嘴唇上麵憋著一絲得意的笑,許久才把那點得逞的小表情壓下去,乾咳幾聲:“不行?”
張峒道抬起頭,眼裡一陣慌張,開口就想問什麼,又隨即閉上嘴,許久才又開口:“為什麼?因為眼下我什麼都沒有了嗎?”
李平陽搖搖頭,嘴角掛著一抹得意的笑,朝張峒道挑了挑眉頭:“婚姻嫁娶是大事,要下三書六聘,再拜見高堂。這禮數不周全,我怎麼能貿然帶你走,那不成了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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