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一夜,陳易做了個夢。
夢裡麵的畫麵朦朧模糊,正如許多夢都是一掠而過,醒來之後便不再清晰,陳易的夢也同樣如此。
隻記得一塊墓碑矗立土地上,方方正正,螢火飄蕩於周圍,墓碑邊生滿斷腸草,土地泥濘濕潤,低頭一看,方知是自己的淚水。
墓碑上麵篆刻著一行行墓誌,唯見打頭之處寫著:【陳易妻殷惟郢墓記】。
陳易心裡一沉,好像整個世界都碎了一般,什麼話都淹沒在了風聲裡。
最後,他唯有顫顫巍巍地摸出一根簪子,埋入到墓碑下、泥土裡。
他還沒來得及對她好,她就這樣與他陰陽相隔,永遠彆離。
待他兀然從床榻上驚醒時,才知那隻是一個夢而已。
可那夢太真實了,他喘了許久的氣,仍然心有餘悸。
真實到,好像下一刻就會發生。
陳易攥住了拳。
他已緩緩出了院落,轉過頭去,便見殷聽雪和林琬悺的身影守望著他,陳易隻是輕輕一笑,朝二女都揮了揮手。
接著,他背劍攜刀,離了這暫時歇腳的崔府。
走了不知多遠,樹影之下冒出一道人影。
長發尼姑雙手合十成掌,朝陳易微微頷首之後,便走上前來與之隨行。
“如何了?”冬貴妃佛唱一聲後問道。
對於這麵首,相識不過十來日,冬貴妃也不知要如何與他相處,隻能有些生硬地問出這一句話。
陳易抬起頭眺望皇宮,出聲道:
“還好,學了些道法,又精進了些武藝,一切都還好。”
這十來日裡,陳易與周依棠間的聯係沒有斷過。
周依棠將許多道法傾囊而授,無論是五雷正法、三昧真火等等術法,抑或是寅劍山的獨門之術,她都事無巨細地一一講述,這對向來少話的她而言,乃是少有之事。
而陳易也竭儘全力地將這些道法儘數修習。
以天眼通彙入真氣,數十門道法如同水流般彙入腦海之中,轉瞬間便足以為自己所用。
自從晉升四品之境以後,陳易便極少用天眼通的這般能力,原因無他,無非是武道四品境界後,學再多的功法,隻要無法煉神還虛,都不能躋身三品,正因如此,這般能力便暫時廢棄了下來。
隻是如今情況非比尋常,陳易再度將吸星**、怨仇陰陽訣積攢而來的真氣彙入到道法之內,短短十日間,便掌握了數十門道法。
不過,修道者並非是掌握的道法越多便越是殺力強盛,如殷惟郢,她貴為太華神女,所習道法何其多矣,全因結丹境的境界所限,無處施展。
道法修習雖然簡單,但使用境界卻有門檻,而陳易所習的一眾道法,當然是金丹境能夠施展的道法。
冬貴妃這些日子來將這些都看在眼裡,她見陳易遠眺皇城的方向,又問道:
“鬼城之中狀況如何?”
“不怎麼樣,我師傅探明了楚江王被囚的位置,而先帝鳩占鵲巢,奪占了楚江王的閻王之位。”
陳易緩聲說著自己從周依棠那裡聽來的情況,
“我師傅還與玉真元君見了一麵,玉真元君之所以來此陰曹地府,是因她卜卦算到徒弟命有一劫,她故此駕臨郢都,為免打草驚蛇,於是便假意相助於先帝,而且…她在混沌身上留了個後手。”
十來日以來,冬貴妃對於這些事都有一定的耳聞,此刻倒也不算驚奇。
而她這十來日也並非什麼都沒做,她已察明了皇宮內的情況,開口道:
“那個齊養間紙人,他若是死了,這秘境就會出現一個缺口。”
“此事當真?”
“不錯,你之前說的‘以假亂真’之陣倒是提醒了我,每一個陣法都有陣眼,而先帝生前最為器重之人,便是這宮內的秉筆太監齊養間,所以我便猜測,這齊養間假人便是陣法的陣眼。”
冬貴妃頓了頓,摩梭了下長發的斷口,
“後來我便尋覓了下這京城秘境的龍脈,更是確定這齊養間定是陣眼。”
話音落下不久,二人已不覺間來到了東華門外,宮城中一派寂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安寧。
陳易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要回去了。”
“當然要回。”冬貴妃側過臉又問道:“但…有多少把握?”
陳易淡然一笑道:“便是真的齊養間來,我也照殺不誤。”
“不必誇張。”冬貴妃搖了搖頭。
她話剛說完,便見陳易已越過了他,朝著宮門緩步而去,好似並不在乎招惹到什麼紙人,更不在乎前方到底是誰。
冬貴妃看著他,眼角餘光捕捉到一個細節,他不是抽刀,而是默不作聲,緩緩地抽出了背上的劍。
那是一柄沉重的劍。
那是活人劍……
………………
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就高高躍起,縱身跳到宮牆之上,隨後冬貴妃感覺到身後有罡風襲來,便見他一手掐訣,另一手提劍,腳步踏空,竟然禦風而行!
禦風術!
皇宮內廷,幾乎同一時間,察覺到陳易的逼近,一道背負劍匣的身影踏著皇城的瓦礫而起。
齊養間本尊在此也不會多說廢話,更何況紙人,他二話不說,屈指敲擊劍匣。
一劍騰空而起,攜著威勢無匹的劍罡,卷著狂風直撲陳易!
陳易禦風而行,單手又變換了手訣,那凝聚於心湖的真火湧起,來到嘴邊,他直接吐火而出。
火舌席卷,焰光轟轟烈烈朝那一劍而去,那席卷出狂風的一劍,雖然破開了火浪,但在火光之下竟漸漸變形,扭曲,最後抵達陳易麵前之時,已然綿軟無力。
陳易一劍橫掃。
齊養間那一劍頓時如破紙一般灰飛煙滅。
冬貴妃遠遠看見這一幕,為之咋舌不已,紙人一物,往往被道士用來對付武夫,隻因它提供了道士所沒有的近身搏殺能力。
但紙人若用來對付道士,特彆是境界越高的道士,就越是捉襟見肘。
紙人哪怕再強也終歸是紙人。
而紙從來懼怕水火。
齊養間眼見這一劍輕而易舉便被化解,並不曾後退半步,紙人難以對付道士,先帝如何不知,隻見那宮城之中,數位道士紙人齊出,三人為齊養間掐金光護體訣,另外兩人則以雷水火襲擾陳易。
齊養間身上籠罩起一層金光,而飛騰於半空中的陳易時而被雷霆、火焰、水箭襲擾,狂風好似被煮沸般撲騰起來。
陳易從懷裡摸出數張紙人,輕吐一氣。
一眾紙人侍女從手中冒出,落在了地上,朝著那數位紙人道士殺去。
而遠處的冬貴妃亦是起身,快步踏著宮牆躍入皇城之中,為那一眾紙人侍女掠陣,哪怕宮城裡已有密密麻麻的其他紙人包圍過來。
陳易禦著風步步逼近,齊養間輕輕一敲劍匣,由一劍掠起,再屈指一敲,還有一劍,三彈之後,又是三劍儘出!
今日二月初七,關鍵之日,金光護體之下齊養間力求速戰速決,毫不拖泥帶水,三彈之後,已是三劍摧山的成名之技。
三劍一前一後皆掠而去,而且威勢更甚先前,沿路的亭台樓閣皆因勁風的搖晃舞動,甚至瓦礫齊飛,迸裂有嘶鳴之聲。
劍氣衝霄!
一劍破開你千般殺招,壓得你毫無還手之力。
一劍破入你橫練得來的堅韌體魄。
最後一劍,齊養間自行取你項上人頭!
劍與劍氣極致淩冽!
冬貴妃昂頭看見三劍威勢驚人,瞳孔驟縮。
轟!
下一刻,煙塵炸裂而起。
漫天塵埃激蕩,濃霧伴隨破碎的瓦礫如雨落下。
冬貴妃看見,逸散的劍氣如潑墨般灑下。
陳易的嘴角處流出了鮮血,周遭雷火交加。
他的身軀被攪出了拳頭大的窟窿,血液泊泊滴落下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冬貴妃甚至看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
她隻記得先是雷、而後火,最後陳易的身影連閃了數次,倒掠不知多少丈,一路煙塵爆鳴炸響,而他在不停的劍舞,路數是寅劍山的活人劍!
而齊養間的那三劍遲遲遞不到陳易身前,劍氣飛快潰散,三劍之中唯有一劍刺入到陳易腹部!
最後…
飄飄紙絮,如雨落般灑下。
在齊養間紙人碎裂的那一刹那。
天空之處,撕裂出了一個缺口。
由那裂口可以看見,
黃泉河水倒流而去,浩浩蕩蕩順著混沌的殘軀朝著更高處奔湧。
像是天開一幕……
而陳易的身影已朝那裂口衝了過去。
他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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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重活了一遍。
那是一個出生在景王府裡的孩子。
成婚多年,景王終於得子,王府上下沉浸在歡慶之中,紅雞蛋、紅饃饃遍布王府上下,清晨時便聽到接連不斷的鞭炮齊鳴。
殷惟郢迷茫地睜開眼睛,她恍惚間回到了出生的時候。
老媽子抱著被布條包裹著的她,朝著生產後的王妃走去,王妃很虛弱,但還是露出了笑,殷惟郢也想笑一笑,可她哭了出來。
淚水嘩啦嘩啦地流。
這時,景王走了進來,那時她的父王還沒那麼老,眉頭上還沒有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