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雕?”
想想也是,那人對姓周的情感就從未隱瞞過,每一回都大大方方,還總自嘲是欺師滅祖之徒,為此編出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故事出來也不足為奇。
可哪怕閔寧對此心知肚明,如今聽到這故事時,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言滋味,像是五味雜陳。
“著雨,我真是雕?”閔寧不禁心聲問道。
著雨沉吟片刻後應道:“還是會殺人的雕。”
閔寧想了想,疑惑道:“殺雕?”
殺雕,殺人之雕,粗聽上去還是挺有幾分帥氣的,倒也能拿來當個江湖諢名,閔寧這般作想著,而後又想到什麼,趕緊搖了搖頭。
真拿來當江湖諢名,豈不是承認自己就是個雕了?
閔寧忍不住問道:“著雨,你我知根知底,跟我說說…以我的天分,還得多久才能去寅劍山破壞感…才能問劍。”
“人家神仙眷侶,伱卻要壞人姻緣,”著雨嗤笑道:“閔月池,這就是你的俠義、你的劍道?”
閔寧也不惱,反而道:“為他是小,爭道是大,我哪裡不知道,隻是眼下我心不太順,問問罷了,你不願說就不說吧。”
周依棠自不會說。
這些日子來,閔寧武道如何進步神速,周依棠從來看在眼裡。
閔寧的根骨本就上佳,悟性更是鳳毛麟角,便是陳易靠著天眼通才能勉強領先少許,之所以從前七八品上止步不前,除去閔賀等人的拖累外,更因京城太多蠅營狗苟,如樊籠般困住了她的心境。
世上許多事,就在“開悟”二字上,一朝頓悟、雞犬飛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道門兩家皆有“開悟”之理,“開悟”就是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事,離京以後,閔寧再無顧忌,如同猛虎脫樊,如同塵封的明珠塵儘光生,愈發照破山河萬朵。
作為她的授業之師,周依棠當然可以在暗處留幾道後手,讓她誤入歧途,陰溝裡翻船。
隻是周依棠不屑於此。
而且她很想看看,自己相助下,閔寧到底能有何等成就,是否不再止步於前世的天下第七,走得更遠,登得更高,為人師者,一大幸事,莫過於此。
所以…周依棠略微作想,先叫那太華神女的陰謀敗露再說,以免她心裡積著一口鬱氣。
閔寧滿麵苦悶地喝著酒,恰在這時,耳畔忽聽一句:“你覺得,修道之人所出皆是真語?”
她怔了怔,後知後覺掐指卜卦。
“不必卜卦,出家人不妄語,自不會作假。”著雨停頓片刻,旋即嗤笑道:“不過,能誤人從不是假話,而是真話。”
閔寧順著話道:“你是說……”
“說不準她刻意誤你,”著雨道:“閔月池,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景王女那點道行,或許能偶爾瞞過陳易,但落在周依棠眼裡,就委實有些不中用了,獨臂女子回憶起京城那些日子,明白殷惟郢算計多是多,可真正能成的,又有幾個?
更何況她這一回,還想挑撥自己兩個弟子的關係。
…………
天空露出淡淡的魚肚白。
殷惟郢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她撐著床墊直起身,少有地打了個哈欠。
原因無他,昨夜睡得太好了。
想想昨夜,當真是人困了送枕頭,莫名其妙夢到了自己重回地府,再入元嬰之境。
還在那陸英麵前顯聖,叫這動春心的仙姑幾乎頂禮膜拜。
隻可惜…隻能做做美夢,到底還是要回歸算計來算計去的現實。
殷惟郢眸光黯淡些許。
她輕輕碰了碰發間的煙霞雲紋簪,如今回想,地府的那些日子其實是段很美好的時光,那時無人跟她爭搶他,他也拚儘全力地要跟自己好好過。
那時連聽雪都搶不過自己。
殷惟郢吐了口氣,還是起身掀開簾子,繼續去麵對閔寧。
在女冠起身後不久,陸英悠悠轉醒過來。
她看了眼另一處空蕩蕩的床墊,眼睛慢慢瞪大。
那…真的隻是一場夢而已?
…………
閔寧立在土坡上眺望遠處,偵察四周,殷惟郢見她守了一整夜,卻不見半分疲倦,反而神采奕奕,暗暗稱奇。
若她變得比陳易強了,隻怕是她先讓赤龍伏首了……
自己斬了這麼久的赤龍都沒能成,怎麼就能讓她給搶先了?
大清早的,女冠不知怎的就想到這些有的沒的,臉頰微微發燙,吐出一口氣,把這些想法晃出腦袋。
殷惟郢拂了拂疲倦的眼睛,來到不遠處的小溪邊上,對水擺弄起了晨起後稍顯淩亂的發梢,她將簪子取下,捋起發梢慢慢打理。
耳畔邊聽到些許腳步聲,她知是閔寧靠了過來,就佯裝無意道:“這簪子如何?”
話音落耳,閔寧這時才注意到那煙霞雲紋簪,應道:“還不錯。”
她對梳妝打理從來不甚在意,若是在意,也不會女扮男裝行走江湖,眼下過來也不是為了討論簪子,而是對昨夜的話心有疑惑。著雨說歸說,但閔寧也不將之奉為金科玉律,她昨夜細思許久,都想不明白這景王女誤她是為做什麼。
閔寧正欲開口。
“當然不錯,”殷惟郢側過眸來,眼波流轉,“他送我的。”
閔寧頃刻闔起嘴來,微挑眉毛。
她挑撥閔寧跟陸英的意圖不能太明顯,殷惟郢心裡明鏡似的,所以才刻意炫耀,以此掩蓋真實意圖,另一方麵,她倒真想讓這閔寧知道,什麼是大夫人。
“可惜啊,他送了給我,卻沒有送給你。”
“我不稀罕。”閔寧冷冷道。
殷惟郢似乎聽不出閔寧的冷意,她梳理過發梢後,仍舊道:
“他與我訂婚不久,便將這簪子送給了我,他執意要送,我不好回絕,你也知道他從來強硬,我也不想日日夜夜戴著它的。”
閔寧望了眼簪子:“有話不妨直說。”
殷惟郢不緊不慢地把簪子戴回發間,
“說來也是造化弄人,你們曾經形影不離,如今卻分隔一方。而時過境遷,我卻與他曆經生死而定情,”
說到最後,殷惟郢恰到好處地勾起一個淡雅的笑:
“不過,相信少俠義氣,想來是真的不稀罕這簪子。”
閔寧深吸一氣,轉過身去,像是不想再理會女冠了。
殷惟郢將她的憋屈看在眼內,心裡暗爽,隨她的腳步一起回去,
走著走著,閔寧忽然停下腳步,回頭道:
“殷惟郢,你我認識這麼久,信不信我真不稀罕你這簪子?”
殷惟郢疑惑了下,搖了搖頭道:
“不信。”
話音一落,閔寧手似影般往女冠發間一抹,隻見束起來的滿頭青絲兀然垂落,瞬間奪去了她的煙霞雲紋簪。
殷惟郢瞪大眼睛,隻見定情簪子落到她的手裡,想要去搶,一劍直接橫在了脖頸上,方才趾高氣揚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閔寧反手戴到自己發間,挑釁一笑道:“巧了,我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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