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然想不到閔寧會動手去搶。
頭發兀然披散,殷惟郢眸裡驚怒交加,而在她的目光下,閔寧悠哉遊哉地把簪子戴到了發間。
閔寧本就束著單馬尾,煙霞雲紋簪一戴到上麵,好似錦上添花,葉影斑駁間錯開淡銀色的光澤,更讓殷惟郢難受的是,這發簪其實…還蠻適合閔寧的。
這怎麼能行?!
女冠心裡氣急,正欲伸手,但旋即收回,念頭百轉千回,她神色淡然道:
“你既然想要就借給你了。”
閔寧隻是笑了笑,也不管她怎麼想,轉身就走。
看著那耀武揚威的背影,殷惟郢暗暗攥了攥拳頭。
陳易跟她經曆了這麼多的艱難曲折,好不容易把這定情信物送給她,可是竟然被人這樣奪去了,她銀牙緊咬,彆說陳易知道後會看出些什麼,自己到時就糟了,就算他看不出來,殷惟郢也不想它被誰人奪走。
隻是如果暴露自己心急如焚,隻怕閔寧就看出端倪,除此之外,在這姓閔的麵前,殷惟郢絕不想低她一頭。
如果陳易在就好了,說不準能吹上兩句枕邊風,拿捏拿捏他,雖不可能讓他恨閔寧吧,起碼能讓他更親近自己,給這閔寧添堵。
殷惟郢深吸一氣,瞧見天已完全亮堂,不再多想,走回到營地裡。
陸英這時醒了,她看見女冠過來,瞬間就想到了夢中的景象。
那真的是夢嗎?
醒來之後,夢境的景象仍然曆曆在目,陸英不禁去想,如果真是夢的話還好,可如果不是夢,麵對地府閻王鬼差齊至,太華神女能如此淡然自若,這是何等堅韌的道心?
怪不得能讓他甘之如飴地當鼎爐。
陸英默默歎了口氣,也不知該說什麼,就隻有佯裝無意地撥弄篝火。
可篝火熄滅很久了。
不消多時,三女再度啟程。
也不知是否錯覺,今日天穹較以往清澈了不少,林間吹拂起了和煦的風。
山道一路通暢,兩側樹叢林立,走過一段往上的山道,踏出一步時險些踏空,閔寧低頭一看,眼前突兀割開一個大裂穀。
懸崖峭壁聳立兩旁,銳利的劍意橫生於穀底,留下成千上百道溝壑,三女再往兩側一看,隻見一座座洞窟開鑿於絕壁之上,千百具蒲團上打坐的屍骨拉起壯觀的驚悚。
隻有一條小路沿著峭壁通往遠方。
閔寧走在最前,踏上這條道路,兩位女道隨後跟上,陰風森森,吹得人頭皮發麻,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殷惟郢凝望著閔寧的背影,煙霞雲紋簪爍爍銀光落眼,她好幾次忍耐住推人一下的心思。
順著絕壁上的道路深入,雷霆忽然炸裂在山穀間,陰雲籠罩著天穹,閔寧持刀緩步而行,警心之法略微躍動,她橫掃四周,一口氣遲遲不鬆,幾乎草木皆兵。
繞過一個拐角,絕壁上的山路直入山中,甬道不是天然,石壁有鐵器開鑿的痕跡,三女深入其中,莫名的陰鬱感籠了過來。
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隱約間透著悚然。
噗嗒一點聲響,殷惟郢嚇了一跳,轉過頭才發現是火折子點了起來。
風聲嘶嘶,刺得人毛骨悚然,洞窟內格外的靜,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回蕩,似有外人在場,可再仔細一聽,又發現隻是三人的腳步聲回蕩,殷惟郢呼吸急促起來。
牆壁上蔓延著刺骨的寒意。
漸漸的,眼前的甬道收窄起來,僅容一人走過,裡麵更是昏暗陰森,細弱的風從裡麵吹來,火折子上的火焰都小了一圈。
寒意滲入內心。
三人不禁腳步放慢,暗施卜卦之法。
無一例外地,顯示其中並無危險。
裡麵好像很安全……
三女不經意間互望一眼,見到那卜卦的手勢,不約而同地毛骨悚然、汗毛倒豎。
裡麵一如既往的空寂,更深處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慢慢探入其中,微弱的火光勾勒著隱約輪廓,空間寬敞了些許,陰影裡,似乎有座某種法台輪廓的屹立。
三女在深入幾分,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湧入鼻中!
沒有人發出聲音,四周的風好似也停了下來,如同凝固牆上的斑斑血痕,殷惟郢好像踩到了什麼,整個人定在原地,指尖顫個不停。
她瞳孔猛縮,隻見腳邊上,是一具頭顱歪斜的道士屍體,分明已經斷氣,道袍卻詭異地沒有血跡。
道士的臉龐蒼白,像是沒了魂魄。
另外二女也是倒吸一口了冷氣,閔寧舉著火折子,往前又走了幾步。
而後,洞窟內宛若地獄般的詭譎景象顯露出來,
一具、兩具、三具…
數十具屍身倒在法台上下各處,形態各異、有老有少,卻無一例外的臉龐蒼白、印堂發黑,如同被人生生攪碎了魂魄。
曾險些葬身地府的殷惟郢,此刻心都被提緊。
哢…
法台中間冒起異響,微不可察,三女幾乎同時擰過頭去,隻見那身著明黃祖師道袍的道士動了,他的頭顱慢慢抬起,那陰沉無神的目光落在殷惟郢那裡
他劇烈顫抖起來,砰地往地上跪下,近乎伏首,
“重陽觀眾罪道即日伏誅…”
“伏誅!”
三女都定在原地。
閔寧不可置信地擰過頭來道:“都是你乾的?”
殷惟郢滯澀片刻,將滿地屍身環視一圈。
原來…都是我斬的?!
那不是夢!
幾乎電光火石間,女冠思緒刹那擰轉。
如同天翻地覆。
“隨手而為,”
白衣女冠斜劍在前,衣袖飄蕩,漫吟出聲:
“夢中斬鬼三百萬,不曾飛劍取人頭!”
氣勢何其淡薄隨性。
閔寧瞳孔猛縮,心裡沒來由地咯噔了下,發間的簪子莫名沉了些。
她知道景王女有些變了,
可這殷惟郢怎麼…今非昔比了?
她不會搶不過了吧?!
…………
火光躍動於洞窟之間,滿地橫屍落於人眼裡,任誰人見到,皆是毛骨悚然,饒是於走了大半年江湖的閔寧而言,也是震蕩眼眶。
白衣女冠已動了身形,到了那法台正中,就見那身著祖師袍子的重陽觀道士仍久跪於地,反複喃喃著“伏誅”二字。
她再一側眸,就見陸英也是驚駭之色,殷惟郢猜都不用猜,定然是沒想到夢中景象是真的。
因為她也沒想到。
殷惟郢掃了眼法台,望了下幡旗的布局和紋路,就知這是夢殺之法,簡而言之,便是將人拖入夢境之中誅殺,輕則精神萎靡,重則魂飛魄散,避開正麵交鋒而殺人,不可謂不毒辣。
然而,他們卻不曾想到,自己雖是結丹境,但在地府之中機緣巧合下凝練出了元嬰。
夢中神識交鋒,這重陽觀的道士們至多不過金丹,又怎可能敵得過元嬰境,需知元嬰本就為神識魂魄凝練而出。
滿地鮮血,那重陽觀祖師仍在匍匐,雙瞳失神,殷惟郢豁然記起,這就是夢裡的閻王。
砰砰。祖師一遍又一遍叩首,重撞在地,砸得地上滿是血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