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那老人平淡字音,
“…是誰承了寅劍山的衣缽?”
………
吳不逾。
他一出現,便是似有三個字炸雷似地落在三人腦海裡。
金血如溪,泊泊往下淌過,沿著山路流到三人腳邊,麵前這兀然現身,極其輕易便折殺兩位仙人的老人,有著擠了三四層皺紋的厚眉頭,雷聲滾滾,不斷地把他麵龐照白照亮。
閔寧呼吸兀然沉重。
兩位仙人的能耐如何,她們方才都已見識過,但在這人手上,殺得如殺雞般輕易,這是何等駭人的武力,才能瞬間叫兩個仙人梟首?
至於看不到出招的動作,反而是其次中的其次。
而辨彆此人是敵是友,過大的差距麵前,已經毫無意義。
最關鍵是,弄清楚他突然出現是因為什麼?
殷惟郢此刻也是目瞪口呆,麵對那兩重陽觀諸道請來的仙人,老實說,連她都動過拋下另外二女溜之大吉的念頭。
白發老人見無人回話,再問一遍道:
“你們當中…有誰承了寅劍山的衣缽?”
話音間隱約是有幾分不耐,這老人沒有解釋為何要尋承寅劍山衣缽之人,似是沒有必要,又或許理所當然。
陸英躊躇片刻,走出道:“我…”
白發老人深深凝望了陸英一眼,眉頭擰成一團道:
“儘是煙塵…”
老人的視野如同利劍,好似貫穿皮肉魂魄,隻視人心境何如。
白發老人又問:“你能看到劍麼?”
陸英幾分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答道:“老先生你是說…那些線?”
“還能看見,果然明珠,可縱有明珠,卻蒙塵鎖,可歎寅劍山暴殄天物……”
從前留有“道心如鶴”四字評語的陸英,如今心境卻困於迷惘之中,她之前就覺自己近來搖擺不定,老人這樣一說,麵色就唰地灰暗幾分。
陸英低頭道:“我不知道……”
白發老人麵露失望之色,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罷了,劍池將崩,時日無多,既是寅劍山人,倒讓你試一試,若是現在想死,出聲便是,我給個痛快,這山裡不缺作棺的好木。”
話語越說越叫人悚然,陸英茫然不解道:“試一試什麼?”
白發老人渾濁的眼裡炸一抹精光,
“破我的劍術。”
五個字落下,陸英呼吸刹那一滯,閔寧英氣的眉頭也近乎皺斷,而大殷則維持著麵上的波瀾不驚。
先前那一眾道士有所言語,再結合這重陽觀劍池的傳說,這手殺仙人的白發老者儼然就是劍魔吳不逾。
上一甲子的天下第一,一念纖塵吳不逾。
意識到這點,無形重壓沉在陸英心頭,她不明白吳不逾為何在此候人破他的劍術,然而直覺告訴她…
破不了,就會死。
這時,她肩膀多了一隻手。
側過眸子,隻見是閔寧走上前來,拍了拍她肩膀,麵朝吳不逾道:
“多一人可否?”
陸英瞳孔微縮,女冠也是略有愕然。
吳不逾掃了閔寧一眼,眉目終於舒展一些。
“劍心要差些,不過秉性對路,好,那你也一並試上一試。”說罷,他又喟然歎息道:“當陽湖一戰後數十年,可畏後生到頭來隻等到半個,可憐江上代有才人出,縱使千百年真有後生可畏,我也早化作一抔黃土。”
………
吳不逾所求的,是候人破了他的劍術,此舉非劍道大材不可為。
而他口中的半個可畏後生,閔寧從隻言片語中推斷出來,不是彆人,正是寅劍山當代劍甲周依棠。
“劍術是劍術,劍道是劍道,我不以勢壓人,你們武道幾品,我便自壓到更下一品,若四品我便是五品,若五品我便是六品,以此類推。”
吳不逾領著三人走向山巔,像是寬慰般說道:
“按理來說並非難事。”
山巔平地處,狂野的芒草迎風伏首。
沿途可見數以百計的各式長劍沒入白茫芒中。
吳不逾道:“都是後生們的劍。”
陸英認出其中一把劍,臉色略微發白道:“是…綠須鋒峰主的劍,原來我寅劍山就曾有人來過這裡……”
吳不逾道:“我侯過的寅劍山人從來不少,雖是女流,但求劍之心不比許多男子要差,每一個都走出了絕劍窟。”
陸英臉色更白,說不準,她就是死在這裡的寅劍山人中的一個。
閔寧拂過其中一把,隻見寒光猶厲,劍身上蔓延開一道微不可察,卻極其致命的裂痕,順著裂痕劍鐔被削去一半,劍柄上點著汙濁血跡。
持劍之人死了,閔寧甚至可以判斷,這人先被一劍斬斷手臂,之後再死的。
再想到周依棠是獨臂……
閔寧眸光多了一抹暗沉,連周依棠都隻是活了下來,成了這老人嘴裡半個可畏後生。
雖然她偶爾會拿劍甲出來說事,自詡日後未必遜色於周依棠之下,隻是自己真的能比周依棠更厲害嗎?閔寧心裡其實並無底氣。
她固然是為他人口中的劍道大材。
再一抬頭,
滿地皆劍,黯淡的寒光深埋芒草間混淆不清。
死在這裡的人,沒一個不是劍道大材。
滿地長劍如同一圈又一圈年輪,圍繞著山巔的正中心處,那裡幾乎寸草不生。
“到時候,我就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吳不逾指了指那一圈圈的劍,繼續道:“有些人死在十丈外,不是我與他廝殺到了那裡,而是他在十丈外就死了,離我越近,就離破我的劍術越近,最可惜的一位便是他,是叫蕭道平,他學到了我九成劍術……”
吳不逾所指的,是柄通體玄青的劍,劍鋒上滿是裂口,柄尾長穗已爛了半截、脫了顏色。
殷惟郢聞言細看那劍,隻見劍銘上刻著“玄冥”二字,終於維持不住,悚然一驚道:
“北玄冥蕭道平,重興北胡大雪山道庭的劍仙蕭道平,不是說他已經飛升成仙了麼?”
吳不逾平淡道:“我殺他時,他確實將近白日飛升。”
陸英此時也猛然想起此人,蕭道平也曾是山上絕代人物,曾北上興複全真教,如效丘處機雪山論道之舉。
如此大的功績,幾乎是全真教祖庭重陽宮下任掌門,但在本該繼任掌門之時,忽然天生異象,白日飛升……若吳不逾不是作假的話,那就是重陽宮為保全顏麵編造的謊言。
連這樣的人也死在了這裡……
陸英更是悚得發寒。
白發老人回頭看了一眼,眸中更是失望得無以複加,
“七日,我給你們七日時間破我劍術,你們就暫時待在絕劍窟,七日之後,在這山巔問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