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蔓延出犄角,更顯幽幽,殷惟郢撥開半人高的灌木叢,深入過去,隻見隱約微光下似有人影,再一看,還是樹影而已。
涼風吹拂脖頸,殷惟郢吸了口氣,洗得肺腔都是微涼。
再仔細一聽,那些刀光劍影已許久沒了生息。
“是我們自己騙自己不成?”
殷惟郢嘀咕一句,把劍收回。
“好像不是。”恰在這時,耳畔邊忽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殷惟郢呼吸頓時一促。
她都不用回過身,也知道那是誰,刹那間思緒飛轉,殷惟郢心停了後,補齊似地連跳四下。
她緩過口氣,也沒回頭道:
“想來我是撞鬼了,竟然幻聽。”
說罷,她轉過身來,就嗅到他身上略微的血腥氣。
樹叢陰翳裡,陳易朝她笑了笑,輕聲道:“道士不是不怕鬼嗎?”
“話雖如此,有一種鬼,男道不怕,女道怕。”
“什麼鬼?”
殷惟郢莞爾一笑道:“色鬼。”
夜風拂麵,山林映襯出朦朧輪廓,女冠微勾的嘴角已是極豔麗的容顏,明明不過幾日不見,陳易還是看癡了。
他下意識間就想吻過去。
但忽地腦子裡某種預感一掠而過,陳易猛地止住,回過頭,就見隱約有個人影提著劍,正翹首盯著另一個方向還沒看過來。
陳易瞳孔微縮,流露出一絲不可思議。
殷惟郢知道他看到誰了,心思百轉,還不等他有所動作,就先一步拽住了他的衣袖。
回過頭來,就聽女冠緊張兮兮地開口道:“你先聽我說。”
陳易也不知她想怎麼樣,冷靜下來也覺事有蹊蹺,便問:“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殷惟郢自不敢騙他,就道:“真的…”
“那你…拽我做什麼?”
殷惟郢心裡百轉千回,她很不想陳易跟閔寧相見,見過閔寧實力後更是杯弓蛇影,可她能怎麼樣呢,難道還能攔住陳易嗎?
陳易已記不清自己多久沒見閔寧了,隻記得比再見殷惟郢要更久遠。
不過,他還是稍微冷靜下來。
殷惟郢不會無的放矢,止住他的去路,必然是有所緣由,此刻看去,閔寧手中持劍,劍勢盎然。
或許…是怕自己壞了閔寧的悟劍?
陳易的腳步往泥地裡陷了幾分。
隻聽殷惟郢警告似的口吻道:“雖知你們相見,你…你不要乾擾她,也不要跟她太多敘舊,點到為止即可,至於情話這類卿卿我我的事,最好也彆說。”
“…為什麼?”陳易滿臉茫然。
“因為我要說。”
殷惟郢探前一步,軟起嗓音道:
“你彆總讓我吃醋。”
陳易怔了怔,險些笑出聲來,女冠這幾句委實太討人喜歡了。
見他點了點頭,殷惟郢也旋即放開了他。
陳易幾步便竄過樹叢,枝葉搖晃的聲兀然響起。
沙沙。
遠處飄來聲音,閔寧猛一回頭,雙目如炬,但在看清人影時,整個人陡然停住。
夜色愈來愈靜謐,枝葉縈繞著朦朧微光,隻是點點,似是從火星飄出來的,不急不徐地籠了過來,縈繞彼此間模糊輪廓,這團微光間,陳易隻見她驀然轉身停住,他耳畔邊仿佛響起了劈劈啪啪的聲音,像是倒置的沙漏,終於,待劈啪聲停止,篝火滅了,她解下葫蘆作喝酒狀,說出了再見以來第一句話:
“喂,要不要喝酒?”
火光熄滅前,他看見閔寧,閔寧也看見了他。
闊彆近一年,終是再相逢。
………
沒人去吵醒陸英,隻是在稍顯平坦的山坡上生了點篝火。
火星飄蕩,搖曳火光溫暖,陳易與閔寧相對而坐。
女冠則不聲不響地坐到他身側,想著自閔寧的角度看去,有幾分廳堂內夫婦並肩而坐的感覺。
然而閔寧未曾有心留意,她從酒葫蘆裡倒出了酒,濃鬱醇香撲鼻湧來。
閔寧推碗過去,笑道:“劍南春,蜀地之酒。”
陳易也不懂什麼酒,但一聽就是好酒,他接到手裡道:“看來是好酒。”
醇厚酒氣中泛起果香,閔寧又倒了一碗給女冠,接著道:“不好我也不彆腰裡,蘇子有雲:百錢一鬥濃無聲,甘露微濁醍醐清。”
陳易乍聽這詩句,閔寧這走過江湖還真不一般啊,都會引經據典了,他不由道:“你讀書裡讀來的?”
“不是,聽人吹的。”閔寧笑著道。
嬉笑間,她身子輕輕搖晃,見酒液搖晃要溢出來,她忙低頭嗦了口酒。
陳易看在眼裡,心底多了些感慨,之前分彆時她幾下就不勝酒力了,大半年過去,竟成個大酒鬼了。
閔寧抬頭瞧見他身上泛著血腥,便道:“你剛殺了人?”
陳易彈了彈衣裳道:“對,殺了群欺世盜名的道人,也就二十多個。”
那群道人說起要殺的三個人,聽到前兩個他還有些疑惑,但聽到第三個,他立馬就懂了。
那不是他家大殷又是誰?
女冠偏了偏頭,陳易隻殺了二十多個,而她夢中斬鬼不計其數,不如她遠甚。
倒也不必炫耀,殷惟郢默默舉碗品酒,迎月自憐。
好不容易相逢,她能理解,便少一些言語,容忍下二人間的情意,隻要不要太濃便是了。
她這大夫人,說來還真待人寬厚,頗有長者之風。
陳易低頭抿了口酒,甜香滋味滲入舌尖,滑入喉嚨,他直直望著閔寧。
此刻他意識全在閔寧身上,許久未見,恍惚失神道:
“我很想你。”
閔寧心重重一跳,麵上微燙,她閉了閉眼,又再睜開:
“那我贏了。”
“贏了?”
“我隻是偶爾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