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暗中踏出絕巔踏雲。
把握好距離,劍刺時,第四步起。
豫讓一劍落空,不見陳易身形,幾乎是憑著本能回身刺出一劍。
這一劍好似將陳易貫穿。
然而,僅僅隻刺中衣裳而已。
殺人刀落下,豫讓的頭顱衝天而起。
“還剩兩個…”
陳易拭去刀上鮮血。
………
又一刻鐘。
但見陳易走到寬闊如府邸之處,一人仗劍自遠處走來,步伐穩當,不加掩飾,渾濁如墨的殺氣自七竅縈繞周身。
聶政。
他同樣身著玄衣,身形高大,不發一言,像是道徑直走來的黑色閃電,腰間無鞘,森然的劍鋒落入眼簾。
陳易也一言不發,
二人錯身而過……
一道血光衝天而起,陳易自左肩至右處泛起道猙獰裂口,血肉淋漓,痛楚鑽心。
而聶政卻一點不疼。
灼熱的鮮血泊泊湧出,左胸心臟連著肋骨生生多出一道豁口!
陳易點穴止住身上鮮血。
聞名古今的俠士死於己手,難以言喻的快感噴湧而出,陳易重重吐出一口鬱氣,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竟會如此快意?!
本不應該如此…
他恍惚間想到山同城那滿是泥濘的江湖,竟平白生起股把江湖砸得粉碎的衝動。
“還剩一個…”
………
一時辰後。
陳易眼眸微抬,就見到有人在等他。
那人倚靠石壁而立,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身形瘦削,見陳易遠遠走來,便獨自一人擊築而歌。
相隔十丈之遠時,陳易停住腳步,出聲問道:
“你是荊軻?”
荊軻朝陳易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點了點頭道:
“就是我。”
“四大俠士之首?”
“名頭太響了,不適合我。”
陳易沉吟片刻,見他可以交流,便繼續問道:
“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荊軻身雖瘦削,眼中卻無倦怠之意,目光尖銳,指著陳易道:
“因為你。”
“我?”
荊軻挑動築弦,刺耳清音旋即噴薄而來。
陳易耳膜嗡震,隻聽荊軻繼續道:
“我們不過是玄冥真人請來的一道幻象。”
“幻象…那跟我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荊軻頓了頓道:“因為你想殺我們,所以我們就出現了,我們不過是你心境的顯現。”
陳易眉頭微皺。
想殺他們,想殺這些俠士,於是他們便出現麵前?
荊軻繼續道:“你對俠義…生出了深深的懷疑。”
陳易心有所動,但不儘信,隻是舉刀在前。
荊軻似乎也不想再多做解釋,他拋開五弦築,提劍就來。
被一刀傳心時,他大笑地自己喊了一句:“王負劍!”
接著頭一歪,斷了氣。
陳易低頭看了看,眉頭蹙起,再往前一看,漆黑中竟有些許微光,看來他已經抵達最深處了。
………
格外明亮。
躍動的光輝穿過甬道照在陳易身上,他半身是血,提刀帶著森森殺氣而去,景象兀然開闊平坦,卻又荒涼肅殺。
有人與他相對而立。
陳易稍微抬眸,灼熱的光輝便撲麵而來,叫人想看也看不清。
那亮著、燙著……
分明一樣都渾身是血,那人卻煥發著無儘的光芒,像是…風雲過後的天空一樣。
陳易目光如水波不興,震了震刀上鮮血,朝前緩步走去,
殺,還是不殺?
他莫名猶疑。
那人卻也走了過來,平直劍身直指。
殺了便是!
迎麵乍起照破一切的白芒,那人已驟然襲殺上來。
劍鋒撲來,仿佛要摧垮一切,陳易身上蔓延起如浪潮般漆黑的物質,與白光相撞,如同水火交融般冒著滋滋響聲。
陳易擰身轉刀,以極其刁鑽的角度貼著劍鋒斬去。
砰!
那人的劍兀然上挑,刀劍相撞,金石齊鳴,巨大的反震力將二人震開。
退後之間,陳易以炁禦物,後康劍旋即出鞘,一劍直貫而出。
那人唯有側身,仍舊躲閃不及,瞬間穿碎他的手臂,長劍跌落。
正在陳易穩住身形時,那人卻不退反衝,單手抽刀,拉開一條白線斬中陳易腹部。
鮮血如墨般飛舞。
他強忍劇痛,一刀斜斬而出。
那人的手猛地鬆刀,刀刃斬斷三根手指,此時那三尺長劍飛來,猛以斷開的半掌硬生生一推!
陳易唯有強收餘勢,一刀直貫而出。
煙塵四起。
兀然間渾厚鐘鳴蕩漾而來,震得人眼眶眩暈顫抖。
待嗡鳴過後。
二人的眼眸不約而同地瞳孔驟縮。
然而為時已晚…刀劍似乎貫穿了彼此胸膛……
陳易和閔寧身子都停住了,
微麻疼感自心口襲來,
手中不過枯枝而已……
二人愣了愣,幾乎異口同聲:
“怎麼是你?!”
下一刻,覺察到彼此聲音相近,二人又都停住了,最終,是閔寧先笑出聲來。
爽利的笑聲震蕩洞府,陳易亦被感染,勾著嘴角笑了幾下。
二人轉頭環視這寬闊的空間,久違的寧靜玄冥傳來,隻見一座繪滿雲紋和經句的銅鐘落於眼前,其頂處刻有“明心見性”四字。
除此以外,幾乎彆無他物。
隻剩滿牆劍痕罷了。
“看來,都是這鐘搞得鬼?”閔寧拋開樹枝,挑眉道:“明心見性…也就是,看到內心的意思?”
陳易微微頷首。
片刻他又低下眼,晃了晃樹枝,回想起方才間的一幕幕。
俠士鮮血飛濺,屍如山倒,染紅他的全身,難以言喻的快意自刀尖傳至心胸之間……但,他又為何會這般快意呢?
仿佛心有靈犀,閔寧忽地一問:“你…看見什麼了?”
“…你先說吧。”陳易默然片刻後道。
他們不過是自己心境的顯現……“荊軻”的話回蕩到腦海裡,難道他就這般厭惡行俠仗義麼,竟將那四大俠士殺至殆儘,陳易眸光繁複,到最後,還與閔寧拔劍相向,好似水火不容。
相較於陳易的壓抑糾結,閔寧灑然道:
“夏桀、趙高、秦檜、安祿山。”
陳易與她相對而立,應道:“都是惡人。”
“你呢?”
“專諸、豫讓、聶政,還有荊軻。”陳易道:“都是俠士。”
閔寧兀然沉默下來。
曾做把酒言歡的模樣,旁敲側擊地掩藏心中變化,可此時此刻又恰好滴酒未沾,拔劍相向,有些事就再也不能借醉隱瞞。
“你經曆了什麼?”她問。
“我不知道,”陳易慢慢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你比之前不爽利太多,”閔寧不由問:“很泥濘……”
陳易微微頷首。
他知道自己的變化是為何,一下子許多事都頃刻相通了。
“因為你們…我比從前心軟了許多,能聽進許多話,又把太多的話當真。”陳易笑了笑道:“記不記得你說我是個大俠,離京之後…我一直在行俠仗義,可來到山同城後,又見到太多紛紛擾擾。”
閔寧耐心聽著。
“我看見那些‘大俠們’,他們無不武功高強,但又空有一腔熱血,更有甚者道貌岸然、為非作歹。我也看見那些諜子們,狡猾多端,卻又士為知己者死。還有被無數仇家追殺的孤煙劍,反而很是純粹。再一看那些口口聲聲的‘俠義’,委實虛偽……”
陳易目光稍微放長,輕聲道:“所以我在想……”
閔寧問:“你在想?”
“所謂俠義,無過乎榮辱。”
陳易一字一句道:
“榮我者生,辱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