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字落下,似有大道洪鐘響徹耳畔,轟地一聲腦海間兀然一空,什麼都不剩下,旋即如道經所言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空中似有他物,冥冥之中,陸英自金光中覺察到種玄妙的魔力,好似眼前既是眾妙之門。
紫氣渾然而來,縈繞周身,陸英刹那間好似半仙半人之軀。
仙人頭顱微點,似是讚許,又是一聲:“請。”
身後眾神位金光更盛先前,整座祖師牌位樓如一座琉璃寶塔,鍍上層層金身。
近百年前,重陽觀請樓蘭劍皇與吳不逾相聚劍池一戰,二人劍意皆是極境,也皆是想登頂更高一樓,除此之外,更是殺人劍與活人劍的劍道之爭,重陽觀便以二人此戰為引,破開劍池天門,旋即無數道士拔地飛升,位列仙班,得享長生。
開天門眾仙飛升,本是無量功德,然而劍池將崩,天門若是不合,恐招致大禍,長久以來,重陽觀內外勉勵維持劍池秘境,不至於讓這秘境崩塌,致使天下少一洞天福地是小,畏懼千裡之堤,潰於蟻穴才是大,然而正如請神容易送神難,開天容易合天難,長久以來,借此飛升的眾仙們都等不到適合補天的苗子,其實蕭道平曾是一位,隻是此人雖有悲天憫人之心,擔又醉心於劍,故此死於吳不逾之手,重陽觀曆代祖師以及經此處飛升的眾仙們雖知劍池崩塌,招來禍端可大可小,而且也不一定招禍,然而終歸是附骨之蛆,教人心難安。
而如今,他們借牌位所觀,竟尋到一道心剔透,而且幾近物我兩忘,與天地合一之材。
倒也果真天無絕人之路。
武靈真君見陸英已近乎清淨六塵,再一度道:
“請…”
仙家三請。
一請此女為重陽觀嫡傳弟子,受重陽觀前後六百年氣運。
二請此女承擔一千二百年劫數後,飛升成仙,得享長生極樂。
三請此女與天地合一,歸於大道,以補過去眾仙私開天門之禍。
“請”字落下三次,但見武靈真君手中托一柳枝,由內而外延長起來,幾乎觸到陸英手心,離她不過一寸距離,四周金光浩渺,氤氳天上紫氣,如有雲霧升起。
柳枝就在眼前,陸英卻並無一絲一毫的急促,物我兩忘的境界下,好似眼前什麼也沒有,但又什麼都有,她不知著急為何物,隻是覺得…一切都好像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既是成仙。
陸英指尖已微微探去。
呼!
勁風驟然撞開門扉,摧開聲聲響,砰砰咚咚擊撞下,陸英手不禁收回,回頭望去,那金光罩身的武靈真君也稍一抬頭,就見一背劍攜刀之人闖入門中。
那眸光微斂,仙人在前,卻竟是輕蔑之色。
是凡夫俗子?
武靈真君再一望去,燦金的眼眸直視其洞府,又見一點小如芥子的金光。
但又是金丹境的修士?
若是壽不過兩甲子的凡夫俗子輕蔑天上仙人還則罷了,如井底之蛙眼裡,天上景象不過爾爾,隻是這分明是個踏上修行路的修士,明明見識過何為長生,竟如此看輕得道之人?
陳易不聲不響間單手揪了揪陸英的衣領,把她往後拉了拉,後者如同半個木偶般聽之任之。
他隔在了仙人與陸英之間。
武靈真君並無慍色,目光波瀾不興,平淡道:
“這位道友…便是先前我重陽觀不肖子弟所請之人?”
陳易並不清楚武靈真君的來意,沒有急於回答,微一抬頭,看見眾牌位金光大漲,耀眼至極,遠比那群道人以血請之時更加輝煌。
他吐了口氣道:“嘖,還挺唬人。”
言辭中的輕蔑可見一斑,武靈真君仍無麵色,全真道興斬三屍之法,而且入天作仙許久,自是波瀾不驚。
陳易抬眸掃了眼前真君兩眼,冷冷道:“你們…找我師姐做什麼?”
話說到了正題,武靈真君微微正身,紫氣氤氳間,淡淡道:“重陽觀劍池天門開了近百年,期間無數天上仙靈之氣流溢,反哺劍意,竟使此地劍意愈發膨脹,愈發通靈,如今隻剩四日,劍池便將就此崩潰,若這天地間的窟窿填補不上,恐怕會有大禍臨世,我等請這位女道友為徒,饋贈其重陽觀前後一千二百年氣運,讓她閉合天門。”
“補天是吧,這個我熟。”
陳易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哪怕前世有許多記憶尚不清晰,但補天而死這件事還是很清晰的。
武靈真君聽出言語間的戲謔,緩緩道:“道友,你雖非全真教人,然天下道士皆是老君門徒、俱是一家,如今劍池將崩,若不及時補上,勢必禍及天下。先前你殺我重陽觀門人,此乃子弟不肖,我等不會追究,更念彼此修道者的緣分,如此,既然我等退了一步,那麼彼此都退一步才是正理,更何況於這位道友而言,未嘗不是一場緣法。”
陳易默不作聲。
半晌後,他隻是平淡地問了一句:“敢問仙師這天門之口從何而來?”
這回話音裡終於並無戲謔,也無拒之千裡的意味。
武靈真君勾起微微笑容,像極畫中仙人,他泄露天機道:“我全真教素重性命雙修、三教合流,故此成仙實難,多少年來,無數道人困於深山老林中,分明道行已足,卻不得門路,到最後隻能老死洞府,正因如此,我重陽觀百年前請那兩位當世一品劍客一戰,引雙方劍意破開一道天門,教不知多少不得成仙之人籍此飛升成仙,積下無量功德,如此,道友可否明白?”
陳易重重點頭,緩緩道:“明白了。”
武靈真君雙手合十,朝前打一稽首,以仙人之身似要施予大禮,感激陳易的通情達理。
陳易從他身邊徑直越過。
武靈真君不解其意,微微側頭,接著他就看到,那人抽刀出鞘,高高舉起……
砰!
巨響之中,竟是一刀,將那牌位神龕自中線斬斷開來!
塵土四起,木屑崩飛,那最上首刻著“武靈守真真君”的牌位裂開墜下,陳易踢了一腳,打著旋飛了出去。
“說半天說得大義淩然,原來全他媽是偷渡!”
………
眾祖師牌位間,金光陡散,先前濃鬱的紫氣也顯出稀薄。
武靈真君的麵上,終於明顯陰冷下來。
常年修道避因果,靈台清淨中求長生,如此狂妄豎子,倒是平生以來第一次見。
陳易慢悠悠回過身來,挑眉笑道:“我有說錯你們麼?”
他算是明白了。
一路以來所見的仙佛,所求的開天門,說到頭來,無非是他們飛升,口口聲聲無量功德,到頭來還是要彆人去擦屁股。
而他知道,這些等候飛升的人,有很多很多,千百年來想飛升卻不得飛升,最後倚靠種種手段活到現在的,實在太多。
武靈真君眸已冷冽,叫人脊背一寒,他緩緩道:“砸碎我等牌位,不過是發一時之氣,天門之口就在那裡,我等未必不能暫且下凡。”
冷眸中已有怒意,幾次都潛藏不住,好似要引九天玄雷,劈殺此等狂悖之徒。
陳易渾不在意道:“下就下唄,怕你們不成?”
武靈真君冷笑道:“道友,你不會以為一念纖塵吳不逾能護你們周全吧,當年他何嘗不知我等欲開天門?然而仍默許此事,隻為求與樓蘭劍皇一戰,此人隻求於劍,凡事不放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