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易並不答話。
武靈真君繼續道:“我等與他尚有幾分薄麵,多年來更井水不犯河水,屆時讓他袖手旁觀,又有何難?”
陳易此時抬眸,目光遠比武靈真君更冷冽,道:
“要來趕緊來吧,唧唧歪歪的,廢話說一大通。”
說罷,陳易當著武靈真君的麵,將那牌位儘數掃於一地。
武靈真君目裡露出得道仙人數百年都罕有的殺機。
他正欲開口怒叱,卻見迎麵刀光一抹,將縹緲的金光斬得粉碎,隻聽一句,
“忘了告訴你,我殺過菩薩,還沒殺過仙人……
不過,殺殺試試也好!”
金光頓碎,那神龕中祖師牌位已灰敗一片,散落在地,無半點聲息傳來,更無金光浩渺,紫氣環繞。
陸英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耳邊的大音希聲、眼中的大象無形都無聲間逝去,再也聽不到半點異聲,看到半點異樣,而且…分明機緣被人所壞,她心間竟無多少波瀾可言。
不止如此,甚至可以說,心裡並無多少心念。
陳易轉過頭,看向陸英,出聲道:
“沒事了…師姐。”
他還是第一回喊她師姐,陸英聽在耳內,整個人仍立在原地,眸光空靈而悠長。
陳易隨意踢了踢腳下的牌位,平淡道:“陸師姐,我見過那麼多仙人,還真沒幾個是好東西。”
陸英低下頭,“嗯”了一聲。
她反應平淡得驚人。
陳易略微皺眉,抬頭深深看了陸英一眼,慣常會跟自己插科打諢的陸英如今反而是如此表現,叫人如何不疑惑,他因周依棠的話一路趕來,還不知陸英已經進入到物我兩忘的境界。
她這是怎麼了?
陳易眼下不由疑惑起她的變化。
正在他再度開口時,耳畔邊傳來周依棠的嗓音:
“她入了物我兩忘之境。”
陳易麵露愕然,片刻後下意識責問道:“你搞得鬼?”
周依棠回得清淡道:“陸英慣來孝順,我何必做手腳?”
話音落耳,陳易眉皺得更緊,他了解周依棠,無論前世還是這一世,師傅都格外疼愛這最早入門的大弟子,不忍陸英出一點事故,身為寅劍山劍甲,卻從不苛責她的修行。
周依棠會主動斬自己的三屍,但絕不會主動斬陸英的三屍。
隻是陸英,到底是如何來到的物我兩忘的境界?
陳易明白,正因陸英如今物我兩忘,足以溝通天地,與天地合一,才會被那一眾重陽觀仙人盯上。
他思索之際。
陸英卻已跨出了門檻,稍抬起頭,眺望著不知何方。
這時遠方天際,暮色漸濃,雲霧起伏,天地相接之極處,混溶著一抹暗黃的暮靄,又幻似一派長夜將明,慢慢、慢慢、晦明氤氳,黝黑的烏雲似奔騰而下,恍惚間,天地好像無限寬闊,她就置身於這裡,鬱鬱蔥蔥、叢叢塚墓、縱橫劍意…都在身側,都與她近乎合一,而過去那點萌動,無比渺小。
她一人獨立,微風拂過,勾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春心,她輕輕一拍,也隨風而散了。
“寂寞嗎?”
陳易愣了愣神。
片刻,她搖搖頭,自問自答:
“我不寂寞了。”
………
“她…這是怎麼了?”
殷惟郢總覺奇怪。
陸英不知發生了什麼,好像就哪一天時,她就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裡,獨自眺望絕劍窟外不變的景象。
而且,更加人驚奇的是,她整個人極易被人忽略,殷惟郢剛走進來時,甚至全然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但忽然想起陸英時,方才轉頭看見了她。
她好似與大道極為契合,與整座天地混溶一體,恰似道經所言的和其光、同其塵,那與殷惟郢從前所見的許多道人都不一樣,甚至她的師傅玉真元君,都比之不及。
殷惟郢求問似地望向閔寧。
閔寧此時也看著陸英,半晌後,搖了搖頭。
她之前能察覺陳易的雜念纏身,如今…竟看不清陸英的心境。
陸英坐在那裡,也不握劍,更不習劍,隻是眺望,心境平緩無波。
與其說是心湖平緩無波,不如說是心湖無物,如同虛空,她已進入到物我兩忘的境界,無物無我,並無反應可言。
閔寧不禁心中自語:
“著雨,這是怎麼一回事?”
並無回應。
閔寧心覺奇怪,不過,著雨不回應的情況並不少見。
………
陳易站在山坡下段,側過頭,便能見陸英坐在絕劍窟邊上,遠遠眺望天穹,空靈得給人一種清幽之感。
卻又…深深地漠然。
陳易吸一口氣,出聲問道:
“著雨,你真想看到她這樣嗎?”
周依棠並無話音。
他歎出那口氣,
…像過去的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