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前,那場交替天下第一的當陽湖一役後,劍聖吳不逾便死在人心深處,隻剩“劍魔”一點殘陽如血。
百年之後,劍魔吳不逾也不複存在……
你封刀也不問故人何在,三秋一過,武林已把你忘懷。
“死不可怕,怕的是有憾。”閔寧低歎一聲。
陳易卻道:“無論有無憾事,死都可怕,我不會死。”
說著,他攥住閔寧的手,格外嚴肅道:“你也不會死。”
她似是有些訝異,整夜過去,都沒有搭理陳易這句話。
………
天蒙蒙亮,劍池格外安靜,沒了擾亂天地的劍意,鐘靈毓秀愈發突顯,朦朧天光下,儘是毛絨絨的清淨。
殷惟郢一夜未睡,她把絕劍窟讓出來後,便隨陸英尋到了一處廢棄洞府,徹夜打坐,此刻天地一清,她立於山頭的姿儀愈發飄渺,望了眼絕劍窟的位置,本不想去,細思幾番後,還是看看為好。
萬一陳易說更喜歡她的滋味,閔寧氣不過就把陳易捅了呢?
殷惟郢暗暗作想。
草木枝椏交錯,一路灌木極多,女冠在崖邊探頭探腦,眼眸往裡瓢。
忽然陰翳處就晃過道紅影。
殷惟郢立時一驚,下意識往後一退,腳邊踩空,腦子一白,就要摔個粉身碎骨。
那襲紅衣探出右手,抓住她的肩頭,一把給扯了上來,扶好在地。
女冠驚魂未定,片刻才鬆了口氣,抬頭見是閔寧一個人,不禁問道:“他…他呢?”
“還睡。”閔寧淡淡道。
殷惟郢旋即疑惑道:“那你怎麼一個人?”
閔寧冷笑道:“不打擾你們,不行?”
殷惟郢心中一喜,琢磨後又覺不對,隨後一驚,狐疑地打量閔寧兩眼,這裡麵不會是她刻意下套吧……
她琢磨之際,閔寧也不理她,徑直越過,殷惟郢伸手抓她右手,她靈活地躲開,轉而抓左手,一下就抓住了。
閔寧輕蹙眉頭。
“你就要走了?”殷惟郢驚奇道。
“嗯,有何不可?”
“…倒也沒什麼。”殷惟郢還巴不得她走呢,“一路走好。”
說罷,二人鬆開了手,閔寧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女冠還是不住腹誹疑惑,閔寧這不道彆就走,雖說是她性情所致,隻是走得不像先前灑然。
接著,殷惟郢後知後覺地想到一個疑點,
“她怎麼始終都在用右手?”
也不知算不算疑點……
…………
甬道漆黑深邃,拐角極多,九曲十八折,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紅衫女子不知走了多久,離之前白夫子的樓宇愈發近了。
她按住牆壁,身軀一顫,像是被抽去魂一樣,雙腿發顫單膝跪地。
“呃…呃……”
閔寧痛苦地呻吟兩聲,難言地頭暈目眩,單手捶打胸口,雙肩一聳一抖,吐出一口濁氣。
她喘了好一陣氣,環顧四周,像是剛醒過來,下意識道:
“著雨我…這、這是哪裡?”
等了許久,耳畔邊聽到著雨的回答,
“…快回到蜀中了。”
這嗓音聽上去很是許多,像是快要沉睡了一般。
閔寧愕然一驚,不住問:“陳尊明他們怎麼樣了?”
“都無事…”著雨緩了片刻,交代道:“他贏了。”
閔寧鬆一口氣,但環視四周,又有些傻眼,她怎麼一下到這來了,反反複複摸著牆壁,再一望,就見到那眼熟的全真教丹爐。
著雨低聲解釋道:“你本就並非劍池中人,誤入此地,吳不逾一死,便被那座秘境自行遣返而歸,所以就到了這裡。”
英氣的眉毛蹙起,閔寧仍有些匪夷所思,不過這解釋倒也說得通。
既然無事就好……
她聳了聳肩膀,重新感受軀殼的重量,四肢的揮舞。
“這…有點酸啊。”閔寧用力錘了錘大腿根,緩解酸脹,心中嘀咕道:“我怎麼感覺我好像…被草了一頓?”
“你感覺錯了。”
“是麼?”閔寧不禁喃喃,“他不會趁我睡著時來吧,挺小人氣性。”
“他沒這麼喜歡你。”
獨臂女子低聲道,話音若有似無。
她不知自己怎麼了……竟做出此等荒唐事來。
究其根源,見到陳易的劍,久違的心如亂麻,再一作想,竟是劍心不穩。
全因他而起,再加之見他似有追究的麵色,周依棠便沒有自閔寧身上離開,而是將計就計地演了下去,至於他的急色,她早就清楚,更心有準備——本就是兩世夫妻。
隻是哪怕聽他說過這些後,周依棠仍不明白為何自己劍心不穩,溫存之時,一時掠過過往種種。
前世恩怨糾纏,彼此花光一世,她總在他入睡之後,才撫上他的麵頰。
她斬卻三屍,本不該如此糾結,這一世地宮中又一時心軟,本就該當斷則斷……
再多想也無意義,周依棠垂眸止住心念。
過去不在了,
可執念還留著。
………
不知過了多久。
一戰過後,陳易徹夜疲憊,天光大亮時,才驀然醒轉。
朦朧間睜開眼,便見殷惟郢坐在不遠處,而陸英則身處洞窟最深處。
陳易按了按額頭,幾分昏沉,望向洞外天色,陽光燦爛,如似春日,他昨夜做了場應景的夢。
夢裡麵,周依棠緩緩走近過來。
她單手按下他的身,並未撐床板,隻是拿張布條蓋住他的眼睛。
她並不多話,一如既往,隻是單手按住他腹部。
隨後便…
溫潤濕漉入懷。
陳易不知自己怎麼會做這般的夢,關乎師尊的夢,無論前世還是此世,大多是以愧意居多,接著便是少有的夫妻和睦,幾乎從未做過春夢。
許是俠女的滋味勾人心弦吧,再加上昨夜閔寧多次提起周依棠來。
“她人呢?”
陳易就要尋閔寧的身影,女冠“喏”地指向一處,他低頭卻見留著幾字。
“走了,不必掛念。”
筆鋒淩厲,利落決絕,一如俠女秉性。
可那“念”字,勾起的一角裡有個彎,或許躊躇過許多回、許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