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易要離去是遲早的事,他也不可能陪到永遠,殷惟郢如何不明白,既然不是生離死彆,那也不必過度悲傷,把秋去當春來,還是要歡歡笑笑才好。
風刮眉角不生悲。
這幾日的蜜月,殷惟郢早就安排妥當了,先領他拜見諸位師叔師伯,再見見太華山上聞名遐邇的五色池,明白何謂“五日行在、朝雲初生”的大好風光,亭間見落葉紛飛,吟詩作對,隨即明裡暗裡取笑他不通文墨,陳易經不住殷惟郢的詩詞積累,給整得腦子懵懵,殷惟郢一番暗爽,她出口成章,腦子活絡,半點不懵,就是晚上會懵逼而已。
陳易趁機報複她固然是報複不錯,可凡夫俗子,隻能見一時之欲,女冠就能見微知著了,陳易雖是報複,但也分明是離不開她,依依難舍……嗬,世間有她這般透徹的人麼?
她很透徹。
陳易也透得很徹,都徹底了。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消磨過去,期間殷惟郢為免閒人俗事煩擾,特彆把陸英安排在太華山的僻靜角落住下,眼不見心為靜,去見一次都要走很繞很遠的山路,而如今的陸英也格外識時務,不曾過來打擾。
這樣的日子一直該有多好…
可惜的是,山上來貴客了。
時值黃昏,菀兒忽然把殷惟郢叫去,說是有貴客來訪,她作為這一代的青年才俊,按禮數本就該去接見。
遠遠就能聽到韋師姑與魯師叔與賓客相談甚歡的聲音。
“多虧先生遠道而來,我等才能嘗到這上等的毛尖。”
“不敢當不敢當,是我沐了太華山的仙氣,一介俗人,隻怕濁了仙山。”
“人有仙人,山無仙山,死物而已。”
“魯仙長這話說得在理,你看我外甥女,她平時都不點頭的,今兒頭都不曾搖過。”
“哎,這位姑娘跟惟郢同齡吧,想必能說得上許多話。”
……種種寒暄,就像是會客的一種例行公事,既不相熟、也不陌生的人們間,總需要既不疏遠,也不親密的話語。
人怕太過疏遠,不說真心話,又怕太過親密,什麼話都說。
貴為景王女,王府見慣了形形色色的場合,殷惟郢自然得體,先讓菀兒通報,旋即攏著袖子跨過門檻。
“貧道見過魏先生。”
她進門不胡亂環視,朝客座上的男子見禮之後,再望向次座上的人,眼睛瞪大,整個人愣住了。
隻見東宮若疏揉了揉惺忪睡眼,接著眼睛一亮,“是你啊,殷姑娘!”
多位師長在場,殷惟郢勉強緩了過來,有禮道:“招待不周,還請東宮姑娘見諒……”
“嗯,我會見諒。”東宮若疏頓了頓,“人好齊,是不是開飯了?”
殷惟郢心裡一團風暴掠過,她萬萬想不到來的竟然是東宮若疏,而若陳易在場,定能認出那客席上的人是喜鵲閣座主魏無缺。
至於魏無缺此次前來,所為何事,便是因為喜鵲閣將從山同城撤出,過來再見一見陳易。
劍池內紊亂劍意平息後,再無崩塌之憂,陳易便不告而彆了,畢竟他的身份,屬實敏感,明麵是朝廷上定下的大不敬之罪,暗麵則是景仁宮內的搜山檢海般的追查,不宜與喜鵲閣過多接觸。
隻是陳易做的是陳易的事,魏無缺要做的,卻是喜鵲閣的事,將陳易定為“閔千戶”固然不錯,但若此事敗露,定要有後路可依,他要於上於下都有個交代。
很快,魏無缺到來的消息,便被通報到陳易耳裡。
陳易猶豫再三後,還是決定跟魏無缺再見上一麵。
二人促膝長談了許久,足足一個時辰三刻鐘,殷惟郢算得清楚,若裡麵是女人,她早就衝進去把陳易揪出來了。
至於魏無缺跟陳易談了什麼,殷惟郢不知道,也不甚關心,隻是隨意問了一問。
“就是京城裡的事。”陳易簡略道。
翌日後,有一個不好的消息落到殷惟郢耳中。
東宮若疏不知怎麼,竟被安排來太華山住上一段時間,而師叔師伯們也欣然接納。
殷惟郢得知後心煩意亂,恨不得東宮若疏走路磕到腳摔折腿。
可人再缺不能缺禮數,再如何厭惡,都要以禮相待,女冠領她到客房,客客氣氣道:“寒舍鄙陋,東宮姑娘不要嫌棄……”
東宮若疏望了眼樸素的客房道:“我有禮貌的,不好意思嫌棄。”
殷惟郢都氣得胸大一圈,快給氣樂。
東宮若疏過來,自然是會去找陸英,她可不管山路遠不遠、繞不繞,每天蹦躂蹦躂就去見陸英去了,她發現陸英好像變了,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有些時候隻是微微笑,猜不透到底在想什麼,好似一副煞有其事的感覺,東宮姑娘不喜歡這樣的陸英,於是,果不其然,女冠最不願的事情發生了,東宮姑娘拉著陳易一起去找陸英。
一個太平仙姑誘惑不了陳易,就另外來個能奶孩子的聯合一起,這是要翻天了!
頭幾回殷惟郢還能忍,後麵她見陳易一直往外跑,是真忍不了了。
“你這幾天總是出去做什麼。”
“被人拉著,沒辦法不去。”
“你總跟著東宮去見你師姐,看來也不必陪我了。”殷惟郢語氣儘量平緩說著,沉吟一會,擺了擺手道:“反正回來都能見,去就去吧。”
這本是陰陽怪氣,可誰知陳易真走了。
殷惟郢抱著被褥,咬牙切齒。
從前她都不覺自己吃醋,那一回她是真覺自己吃了醋,等陳易回來時,就佯裝漫不經心,待他熱切如常,也不知他知不知道她的心是冷的。
………
陳易隨著東宮若疏去見陸英,根本不是什麼色心大發,他對笨姑娘常常都敬而遠之,對陸英則是師弟待師姐,不跨越雷池,之所以這些天一直往外跑,隻是想讓陸英從物我兩忘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如他此前跟周依棠所說,過去的陸英其實很怕像師尊那般孤獨,所以她固然天賦異稟,卻礙於心境始終難得寸進,而比起修為,陳易更想這師姐過得快樂些,他從前大放厥詞,說有更好的境界,如今既然已並非虛言,那麼就要付諸於行動。
東宮若疏也同樣如此,不過她想得要更簡單,隻因為這樣的陸英很無趣。
隻是世事都有個常理,便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二人便是想儘辦法,使勁渾身解數,陸英都無動於衷,像是局外人般看著他們。
一來二去,陸英還沒像褒姒般破顏一笑,陳易和東宮姑娘反而關係比之前要更好了。
其實二人間本來就沒多少的芥蒂,更無深仇大恨,再加上之前山同城時的來往,本身就很是親近,現在也算成朋友了。
“我眼下雖有一身功力,但是彆人傳來的,消化不了,反而卡在瓶頸上,每晚要受蝕骨之痛。”
東宮若疏自然而然地談起了自己的境遇。
有過前世,陳易對這事也有所了解,便順著話問:“那要如何是好?”
東宮若疏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不是有顆驪珠嗎?咱倆交情好,能不能送我?”
陳易想了好一會,才想起周依棠哪回吃醋時把斬蛟的驪珠給了自己,其實於眼下自己而言,這驪珠也是無用,給東宮若疏便給了。
接過驪珠時,東宮若疏眼睛冒著亮光,沒什麼心房道:“嚇得,我當年還想著勾引你騙驪珠來著,但一直沒什麼機會,不然也不會現在才弄到了。”
她頓了頓,又道:“可惜沒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