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未必真能聽全。”
“你是說喜鵲閣瞞我?”安後語氣微妙。
倘若彆人,早已被這句話引蛇出洞,再順水推舟,說上彆有用心之言,以為自己牟取利益。
隻是冬貴妃了解這女人,哪怕深居冷宮中,亦憑借女官、宮女們的反應做出推斷,再加之她與安後也有幾次會麵。
安後常常會這般看似推心置腹,實則又刻薄寡恩,喜怒無常,一點點建立起臨朝稱製的權威。
宮廷權術,帝王心思,這般的人物,冬貴妃自小經高麗兩班貴族內的血腥權鬥,早已耳濡目染。
“不是喜鵲閣瞞了太後。”
“那就是你瞞了喜鵲閣?”
冬貴妃搖了搖頭道:“臣也沒有瞞喜鵲閣,隻是有些事,聽不同的人說,著重點不同。”
“哦?”安後麵露沉吟。
冬貴妃垂下眼瞼,銬住的雙手亦是下垂,漫不經心道:“臣與他野合時,看見他胸口還留著吊墜。”
“…繼續。”
安後不動聲色。
冬貴妃卻恰到好處地麵露喜色,道:“是!”
旋即,她便把前夜的事原原本本講述一番,雖與喜鵲閣如出一轍,但明裡暗裡中,更強調那人的依依不舍,以及無端眷戀。
“……臨彆時我向他贈詩,‘明朝相彆後,情與碧波長’。”
安後沉吟片刻後道,“他如何以對?”
“無言以對。”冬貴妃慢慢道:“臣聽許多文人說,最多心緒是無言。”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安後不禁沉吟,冬貴妃的所有話,包括這句詩都與喜鵲閣的報告如出一轍,如今聽她親口講述,竟真有些不一樣的感觸,或許…那人對這高麗女子暗藏深情?
她一時沒能想到,陳易那不是無言,而是完全不懂詩詞韻腳,作不出詩來。
冬貴妃垂著眸,眼角隱約有些許情絲,似動了春心一般。
冬貴妃回來的第一時間不是見的太後,而是先送到喜鵲閣處審問一回,其結果再由喜鵲閣座主交代給太後,後者對她的不信任,可見一斑,冬貴妃更是心知肚明,所以…她必須做出些動作。
安後回過神來,笑問道:“詩倒還不錯,你自己作的?”
“不敢賣名,是臣故鄉的一位名妓所作,是為黃真娘。”冬貴妃談及故鄉的時候,猶有一縷驕傲,便是這般,才是高麗女子跟其他妃子的一大區彆。
安後並沒有探聽的打算,還是留給彆人去聽吧,眼下她隱約有幾分深談的意味,卻馬上按了下來,她仍舊不動聲色。
“以後不必特意到本宮麵前交代。”
冬貴妃眼眸裡閃過一絲失望之色,稍微退後幾步。
接著,安後抬起密折,道:“話說回來,你對白蓮教很感興趣,不妨看看這番密折。”
冬貴妃聞言做出轉憂為喜的模樣。
她更知道這副模樣會被安後看在眼裡。
自先帝駕崩,太後掌權後,冬貴妃都有自信她是最能體會聖意的人。
“白蓮賊子禍亂湖廣,更引妖邪攻城,還糾結了南疆的魔教中人暗中相助……”
冬貴妃心中默念,將這些都記在心裡,以便不時之需,而讀到末尾時,她瞳孔微縮,
“按察使韓讓被白蓮教聖母誅殺軍中,相助者是天下第十的瞎眼箭。”
按察使是正三品的大官,提點整個湖廣的刑事,卻被人誅殺於軍中,其中還有天下前十的蹤跡,冬貴妃的麵色瞬間凝重起來,任她如何作想,都想不到這一回白蓮教亂,竟會鬨得如此之大,隻怕湖廣無論山水精怪,還是武林江湖,都被扯入到這漩渦之中。
若是如此,那麼他們黃嶽寺在湖廣的人就得趕緊撤回來……
冬貴妃不禁想看更多的密折,但心念剛起,眼前的密折便被安後收起。
她怔了片刻,旋即馬上反應過來道:“臣本待罪之身,險些失儀了。”
安後眼眸微斂。
這朝中無甚根基勢力的冬貴妃,好用是好用的,隻是…尚需敲打,更需警惕。
…………
一國之君或一國之母擅自移駕離宮,本為國事大忌,更何況朝中林黨雖滅,但仍傾軋不斷,彼此彈劾不斷,稍有不慎,便會會給人渾水摸魚、政變登臨大寶的可趁之機,此等故事,史書中屢見不鮮,譬如宋金時海陵王南征,題詩雲“萬裡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彆疆封?”,何等豪氣雄壯,但後方金世宗政變登基,海陵王旋即遭遇兵變,死於亂兵叢中。
不過,大虞終究並非那些蠻夷王朝,且不論京城漢地安穩,少有謀逆大亂,更何況安後此番出行,不僅攜走了小皇帝,還將宮中璽印一並帶去,再加之無人知曉她此番南下,便是到了二月時,京城也會井然有序,一切照常,縱使知道安後離宮,朝廷局勢也不見得會動蕩不安,難不成扶景王政變登基麼?
上元將近,京城彌漫在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中。
崔家的家主崔逋街上路遇同僚,以及兩位禮部官員,互相道喜之後,便被邀去飲酒。
“可還有彆客啊?”
同僚一場,不好拒絕,林逋也想著多拉近關係,隻是若是接近了些不該接近的人,可就不好了。
湖廣的左右布政使、都指揮使皆有定安黨舉薦,其中都指揮使蘇鴻濤,還被景王親自接見,然而如今卻鬨白蓮教亂,滿地狼藉,待教亂平息之後,勢必要追究旁人,宮中更說不準會以此發難,打壓乃至摧毀定安黨。
已經沒了林黨大樹庇護,崔逋自然是明哲保身,及時跟原來相好的定安黨劃清界限。
“國子監的杜太學會來,翰林院喬掌院……”
崔逋聽見幾人都是定安黨人,隨意寒暄幾句,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家中有事,實在不好同去,更何況我等朝廷官吏,難免有結黨營私之嫌,林黨之事曆曆在目,還是做好本份工作為妙。”
“崔郎中何必這般迂腐?”見他這般說辭,一人不住道。
崔逋嗓音板正,顯得格外鄭重:“便當我是迂腐吧,我委實不願以權謀私,踏入汙濁之中,是了,我就是迂腐君子。”
幾人旋即不歡而散。
崔逋並無惱意,恰恰相反,他很慶幸自己安守本份,及時劃清界限,更慶幸多虧林琬悺,崔家多了層聖眷在身,到時教亂平定,追究起湖廣之事,再怎麼也不會追究到他頭上。
然而沒過幾日,崔逋便收到了自吏部左遷禮部的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