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哪來的任命?!”
“尚書內省批下來的,我這一回是提前知會崔郎中一番,叫你好做準備。”
“宮裡…經尚書內省…太後陛下批紅過了?”
還不待崔逋追問個明白,那過來知會的宦官已轉身就走。
崔逋整個人定在門外一陣。
既是太後定的,那麼隻要不是天大的功績,那便已是定數,而由於他已決意跟定安黨劃清界限,也不會有人為他上奏力爭。
吏部主管人事任免、功績考核,朝中百官官職皆要仰賴吏部的文書,故此吏部官員常有天官之稱,至於禮部,則是主管祭祀天地、祖先、朝廷的禮儀典章,官員多出自翰林院。
崔逋這一回是貨真價實的平調實貶。
他失魂落魄般地回到園內,不敢相信這一事實。
這是為什麼?
崔逋百思不得其解,他近來雖無大功績,可也沒有犯錯,本不該被這樣調去禮部。
他走進門,妻子羅氏上前詢問,他也置之不理。
鬼使神差地,崔逋深入到院子之中,抬起頭就見到一座稍顯破落的院麵,還有那坐在日光做女紅的小妹。
秀禾就在一邊幫忙拉線穿針,而林琬悺一身素白孝服,頭戴白帽。
崔逋轟地一下猛然明白了什麼,自上年以後,太後娘娘已近一年未曾召過林琬悺進宮了!
他幾步走上前去。
林琬悺抬頭看到大哥來了,正欲開口,卻見後者陰沉著臉,淡淡問道:
“你如今還在戴孝麼?”
林琬悺一陣莫名其妙,道:“丈夫死了,自然要戴孝.”
“迂腐!”崔逋一時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麼就這麼迂腐啊!”
“.這是禮義所在.”
“禮義?禮義個什麼禮義!全家都已改姓,就你未改,林琬悺,你偏要當個女君子是吧,你大哥我告訴你,你繼續戴孝下去,我崔家就要大禍臨頭了,林家已絕,林黨已垮,你還在給他們招魂?!叫那些凶神惡煞孤魂野鬼進我家門,把我們往地獄裡拖!我們好不容易才撇清關係,你覺得守孝沒關係是吧,立一座貞節牌坊是能成全你名聲,可你何不想想,太後已多久未召見你?”
崔逋的語氣愈發嚴厲,說到最後吐字已經冰冷。
羅氏趕緊跟了上來,見崔逋痛斥,也跟著數落上了一句,“小妹你這般委實是不太吉利了。”
林琬悺默然片刻。
太後召她進宮,是為了什麼,她不知道麼,這些家人難道也不知道麼?大家都知道,都是為了那個人而已。
她麵色沉沉,半句話不說。
待崔逋和羅氏走了之後,秀禾緊張地湊了上來,剛想要寬慰。
耳畔邊,卻聽到一句,
“他們不想我戴,以後便不戴了吧。”
………………
五更天,陳易睜開眼睛。
殷聽雪就躺在隔壁,嘴唇微張呼吸,光是瞧著就讓人賞心悅目,帶來深深睡意,陳易有時瞧著瞧著就睡著了。
可這一回醒來,竟翻來覆去,都沒有一點睡意湧上頭。
倒不是失眠無法入睡,武夫修煉體魄,捶打經脈之餘,魂魄元神等亦有受益,可以說隻要想睡,不沾枕也能睡,若不想睡,便是錦衾絲被也睡不下去。
睡與不睡,早已操縱自如。
他就想迫自己強製入睡,也好消磨些無聊時間。
夜色沉沉,月光與水混溶一體,粼粼波光忽明忽滅,周遭沒有半點異樣,耳畔邊僅有細微的水流聲,本就是最好入睡的環境,醒來複睡,比從頭開始睡更簡單。
隻是,為什麼…
“嗡…”
陳易再度睜眼,竟有一股微麻的刺痛逆著腰間爬骨而上。
他眯起了眼睛,汗毛微微豎起,竟生出一股命在旦夕的強烈驚駭恐懼!
怕!
他摸了摸腰部,發現腰骨緊實有力,自己沒有不行之後,就不怕了。
險些還以為是自己不複當年之勇,因這些日子疏於女色,應付一下冬貴妃和小狐狸便腰酸背痛,若是如此,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還怎麼欺負小狐狸?
更彆說殷惟郢了。
陳易呼出口氣,疑惑起來,
那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他左思右想,正想不出結果時,腰間再度作痛,陳易順著痛感把手摸過去,便摸到了圓潤如玉的方地。
答案就在這裡麵?
陳易神識一探,順著感覺摩挲,接著撫摩到略顯陌生的紋路,便將之自方地取出。
憑著一點微光,無生鼎落入手中,兀然一熱,那股隱約發麻的痛感順著手筋蔓延而上。
陳易頗有興致地打量這小鼎,經姑獲鳥的交代,他本就對這來路不明的白蓮教聖器懷揣好奇,想要以天眼看上一通,隻是忙於趕路,又因為小狐狸禍國殃民,才導致自己遲遲沒取出來細看。
鼎上紋路古舊又繁複,縫隙間蒙著薄灰,仔細辨認,上麵並無道教雲紋,也沒有刻有諸如梵文、佛像、蓮花之物,來源不是道門也並非佛門,這反倒叫人奇怪,陳易很清楚白蓮教是個極其冗雜的教派,既有仙又有佛。
陳易略作沉吟,在貼好符籙後,還是決定以開眼咒一探究竟。
“上帝有敕,令吾通靈,擊開天門,九竅光明……”
天眼旋即於心湖間洞開,大放光明的視野將無生鼎刹那吞沒。
一切瞬間被光明變得茫茫一片。
陳易凝望向無生鼎。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隨著陳易的目光落下,無生鼎一動未動,好似一處空白的天地間,隻剩一粒細小微弱的芥子。
不僅如此,這粒芥子反而更顯漆黑如墨,似在吞噬周遭的光。
有點意思…陳易眯了眯眼,思索過後,緩緩拉近視野,朝無生鼎靠了過去。
他低下頭,鼎中的黑暗刹那放大!
黑暗頃刻鋪天蓋地,幾乎吞滅所有視野,而陳易猛一轉頭,也就又看不見了鼎中黑暗了。
他反複試了幾遍後,確認這黑暗並無侵略性,沉吟片刻後,讓神識更深入到這一派漆黑之中。
不知往裡深入了多久,一點細微的聲音落入耳廓。
這裡竟有水聲?
接著陳易就發現,愈往深處走,就愈是覺得黑暗像水一般流淌。
待到某處時,陳易止住腳步,眼前的漆黑仿佛凝固結塊一般,極大程度地往上延申,參天蔽日,接著他忽然有預感,身後有人叫住他。
“你離樹太近了。”
是一道略顯蒼老的女聲。
猛地回過頭,竟有一個麵如枯槁的老婦,如同幽魂般出現在他身後。
陳易眉宇皺起,指尖已不覺掐住,不動聲色地問道:“樹?什麼樹?”
“說了你也不懂……”
老婦身雖如枯木,卻幾步間就拉近距離,她朝陳易身後盯了會。
陳易這才意識到,她口中的樹指的就是這篇漆黑:“這是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