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回過頭來,像是恍然間意識到什麼似的,驚奇道:“你竟不是魂魄?”
“什麼意思?”
“到這的都是魂魄,或是孤魂野鬼,或是三屍九蟲,滋養我,也滋養這棵五毒死樹。”老婦悠悠然道。
陳易聽到“五毒死樹”四個字,臉色微變:“…大明尊佛出世,必將光複無明世界。”
熟悉又陌生的話音落耳,老婦詫異地停住,不可思議道:“我聖教弟子?”
“…我姓陳名易,你又是誰?”
陳易向來了解明暗神教,前世便了解,不然這世也不可能截胡殷聽雪,所謂“五毒死樹”,便是明暗神教口中的魔主為與明尊爭鋒所造之樹,支撐著魔主的暗宗世界。
老婦搜索了一番,並未回想到半點記憶。
卻聽陳易繼續道:“你是…隱居起來的聖女?”
還記得祝莪跟他說過,如今神教除她與殷聽雪以外,兩位聖女,一位坐鎮本教,一位隱居避世,而且重要的是,皆是六七十歲老婦。
“你竟連這都知道…”老婦意外地打量了一番陳易,“我聖教竟有你這般年青長老了?”
多說多錯,陳易並不直接回答,也不撒謊,而是道:“我與安南王妃有舊。”
“祝莪?……有點意思,有點意思………”老婦咕噥著重複了幾遍。
陳易環視了一圈,再度打量了一回鼎中環境,放下了掐訣的手。
若是假裝魔教教徒或長老的身份交談,不僅容易露餡,還比她位次更低,倒不如模糊自己的身份。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以平淡的口吻問道,全然平視。
老婦轉頭看了過來,回道:“古有仙人為避世隱匿於酒壺之中,我不能藏到鼎裡麼?”
“不要說毫無意義的話。”
“為什麼我要回答你?”
“我與安南王有舊。”
“不必提此事。”
“我與安南王妃有染。”
“這話我聽過,有舊又如何…有染?!”
老婦怔住片刻,不可置信喃喃道:
“你是…安南王?不是…那是個女人。”
陳易仍在原地,沒有多說一句話,交給這老婦去猜,有些時候,猜測往往比事實更叫人信服,特彆是本人自己的猜測。
老婦的臉龐上不儘困惑之色,似在絞儘腦汁,不時驚異地盯著陳易去看,但始終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喂,你……”
還不待老婦追問,陳易的神識忽然一閃,隱沒在了無窮無儘的黑暗裡。
鼎中徹底安靜下來,老婦連著追問了好幾聲,卻尋不到他的蹤跡。
………
陳易闔上了天眼。
與其說多錯多,倒不如及時抽身離去,故弄玄虛,給那隱居的聖女留下遐想的空間,反正無生鼎在手,此事不必著急。
“其實早該想到,能夠抽離人魂魄,又不是白蓮教的聖器…就隻可能是魔教。”
陳易依舊記得,魔教鼓吹肉體臟汙不過牢籠,魂魄純淨,唯有解放肉體,才能擺脫無明世界。
他闔了闔眼睛,整理起了思緒。
祝莪說過,坐鎮本教的是智慧聖女,那麼這位與五毒死樹為伴的,應當就是大力聖女。
這無生鼎被白蓮教自秘境中所得,那就意味著…白蓮教所打開的……是明暗神教的秘境?
“純屬意外,還是…草蛇灰線?”真相一時難以分辨。
現在思索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陳易暫時放棄了。
當務之急,還是南下把劍匣送去龍虎山,以及之後跟周依棠會合,他這般想著,就靠在殷聽雪身邊睡下了。
過了一陣子。
殷聽雪唔了一聲,眼皮子皺了皺,醒轉過來,一睜眼,就看見陳易摟著她。
他很喜歡摟著她,睡一塊的時候哪怕什麼都不做,陳易也是半摟在懷,少女初初不適應,後來獨自一人在寅劍山時,沒有他摟反而不太習慣。
“醒了?”陳易問道。
“嗯……”殷聽雪應了聲,舒展下手腳便爬起來,朝船艙外看去。
小舟順著河水下流,天蒙蒙亮,毛茸茸的灰暗尚未揭開,自舟中往外看去,兩側峰巒高聳入天,山與天渾如一體,懸崖峭壁如似橫刀,氣魄巍峨。
已經到了秦嶺,這裡便是“關山難度”的關山。
“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殷聽雪順著湍湍水聲喃喃一句。
“誰的詩?”
“眉山先生的。”
“那是誰?”
殷聽雪側頭白了他一眼,“蘇軾。”
陳易微挑眉頭,這小狐狸竟然敢跟她翻白眼了。
心念一起,殷聽雪補救道:“不是故意的…”
“那是什麼?”
“…是你沒文化。”
陳易聽罷怒了,起身就把她抓到懷裡,“你好大的膽。”說罷雙手繞過她的手肘,對那纖細的腰肢連戳帶撓。
“呀、呀…啊啊…好啦!錯了!我不該說這話的…剛睡醒…好不好?我笨的…”
他一欺負起來,殷聽雪便招架不住,身子僵震好幾下,待陳易停手後,柔柔地躺在他懷裡喘氣。
鎮壓過這愈發膽肥的小狐狸後,陳易也停下手,故作狠聲道:“我不會作詩,也不知文人彆名,但我讀過的詩也不比你少。”
“嗯嗯…知道的、知道的,夫君最厲害了。”殷聽雪乖巧地應聲。
陳易享受地摟著她,抬眼看景,輕聲道:“上元節要到了。”
又是一個上元節了,昨年的上元在宮中草草度過,今年的上元也在路途之中消磨。
有時陳易其實不禁去想,若是去到唐宋詞曲方興未艾之際,等到上元時,慢吟出一首《元夕青玉案》該是何等氣勢,其中最好有才子質疑,又有詞壇大佬暗中肯定,最後驚豔全場,一舉奪魁。
殷聽雪的耳朵動了動,出聲道:“不可能的。”
“嗯?”陳易知她聽到自己的心聲,順著話問:“哪裡不可能?”
“你知青玉案的由來嗎?”見陳易搖頭,殷聽雪清聲道:“出自‘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你連青玉案哪來都不知道,肯定會露餡。”
她的眼睛裡帶著點狡黠。
“你想嘲笑我?”陳易不滿道。
“沒、沒有,”殷聽雪趕忙辯解道。
見陳易猶不滿意,狐疑地看著她,殷聽雪不禁憂心忡忡,怕一大早不明不白地被按著欺負一通。
於是,她柔起嗓音道:
“我哪裡會笑,最、最喜歡夫君了。”
流水湍湍,說話時,她側臉靠在陳易胸腔上,仿佛在聽他的心聲……
小舟不知不覺已度過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