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內隨後連起了幾句詩,還不待對上,就都齊刷刷地看向道士,後者雲淡風輕,一一應對,得體相襯之餘,足見文采,哪裡有半點不通文墨?
人堆裡,一人想到什麼,朗聲道:“道長!道長!我想請問一件異事。”
“自然可以。”
那士人略作回想後,緩出口氣道:“當年我去河北拜師求學,見到有食人者,那口鍋裡煮著個小孩…..”
“眉稀、齒疏、筋黑、目赤?”兩世為人,陳易遇到過數回,其中一回就是跟殷惟郢遊曆地府之時。
“沒見到人,我這手無縛雞之力見到了怕是回不來了,我跟你說,事情詭異不是詭異在這裡,是詭異在……”士人心有餘悸,有些顫聲道:“我揭開鍋,想給人收屍埋了,剛放到地上就聽嘣的一聲,那小孩活著跳起來,直接跑沒影了!”
陳易聞言笑了一聲,緩緩道:
“這是人參精,你碰到的哪是食人者,就是個采人參的樵夫。”
眾書生本來聽那士人說得憐憫心都提了起來,這時聽到解答,不由驚奇,那士人了卻了一樁心事,舒暢許多,鄭重地道謝過後,坐了回去。
這時隻見方才贈詩的章俊上前,開口問道:“道長,這幾天我頻頻做夢,夢到一個女人懸梁垂下,旁邊還有一根繩子,往我脖子上套過來,起初還好,可最近勒得越來越緊,呼吸都呼吸不了,敢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陳易沉吟片刻後問道:“章兄可有紅顏知己?”
章俊愣了愣道:“年輕時趕考,在路上認識了一位富家女子…….”
“可是貌美?”
“是。”
“可是未婚?”
“是…”
“恰好又相中了章兄的才華?”
“…是…道長都說中了。”
章俊連應了幾聲後,眾書生紛紛投去好事的目光,他不禁臉龐躁紅起來。
道人麵帶微笑道:“世上哪有這麼多又貌美、又未婚、又看中才華的富家女子,女鬼而已。”
“那這勒脖子…”
“她是想讓章兄一起當亡命鴛鴦。”
章俊麵色蒼白,嘴唇嗡了好一會後道:
“那該如何是好?”
陳易抬起一隻腳,笑著道:
“她再出現到你夢裡,你一腳把她踢開,她見你是個負心漢,自然而然就走開不再見你了。”
“那…謝過道長解惑……”
章俊一時神色恍惚,猶豫許久後悠悠長歎一口氣,其餘一眾書生們連連感慨,半輩子吟詩作對,誰喜歡孤芳自賞?誰不想有個紅顏知己,可偏偏是頭女鬼,人鬼殊途,隻能棒打鴛鴦。
在這之後的時間,好幾人都問了些奇詭異事,陳易一一作答,雖不會作詩,可走江湖這麼久,兩世為人,更多次斬妖除魔,應對起來得心應手,大小事情不僅一語中的,更能說清跟腳,他也儘量把前因後果都捋上一遍,隻因他知道,殷聽雪就在一旁聽著。
殷聽雪也聽得很認真。
她發現其中不少怪事,隻是捕風捉影,就是人閒著想太多,以為這裡麵有鬼,但其實什麼都沒有,而有些怪事,都不過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必過多介懷。
比起這些,陳易這照顧她的一番心思,讓殷聽雪心底流淌起洋洋暖意,周真人說得不錯,他總會悄悄地對人好,不叫人知道。
可恰好,她能聽到。
少女知道,也不會點明出來,因她更知道陳易的臉皮很有適應性,麵對周真人、殷惟郢時會很厚,麵對她時卻總是很薄……
不久後。
幾乎給軒內所有人都解過一回惑,有點口乾舌燥的陳易喝了口酒水,剛吞入腹中沒多久,又一人迎上前來。
是李成行口中的本地才子——段思源。
陳易對他印象還算可以,便隨口問道:“段兄有何事?”
段思源沉吟了好一會,似在猶豫,好半晌後才開口道:“道長,近來我家中不知怎麼,老是聽到角落裡傳來奇奇怪怪的人聲,我跟拙荊說過,她卻什麼說都聽不到,起初我也懷疑我幻聽了,但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有一回竟來到船板下……”
“它說了什麼?”
“它…問我想不想保住家財,想不想一舉中第……我不敢說話,更不敢答它。”
“沒更多了?”
“…沒更多了。”
陳易思索片刻,回道:“大概是討封的黃皮子,不必管它,不要開口,等它知道認為在你這裡討不了封後,就自己走了。”
段思源麵露苦色,欲言又止,好一會後才低聲道:“實不相瞞,我至今隻是個秀才,它說得太過誘惑…我怕我忍不住回答它……”
“無妨。”陳易從懷裡摸出一張黃紙,提起筆,請李成行幫忙拿點朱砂,“貧道為你畫一張符,你燒了後把符灰放到床底,就再也聽不到它的說話了。”
一張符籙一筆既成,黃紙上平凡的筆觸隱有神韻,段思源接到手裡,恭恭敬敬拜了一拜,旋即給陳易添酒,
“謝過道長……”
………….
詩會既過,歇了一夜之後,翌日一早,陳易便讓李成行帶他去拜一拜所謂的鎮神。
上元節翌日一大早,神廟外鑼鼓喧天,人聲鼎沸,鎮民們圍了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圈,揣著香火擠進門裡上香,好不熱鬨,還有人為了一處空位發起口角,險些大打出手。
陳易看著這一幕,城隍廟被冷落如斯,這鎮神卻香火鼎盛,想來不可謂不靈驗,甚至靈驗過頭了。
李成行憑借著員外的身份,帶陳易和殷聽雪自後門先一步進了廟內,一邊走,李成行一邊道:
“前麵就是了,我弄幾炷香過來。”
“好。”
濃鬱的香火味滲入壁廊,陳易轉入到大堂。
李成行弄來十幾炷香,一邊遞過去一邊道:
“兩位道長想上香便上吧,不過怕是要讓兩位大失所望,最近不太靈驗。”
廟內很寬廣,擺設卻很簡樸,五口大鼎裡香火如小山般聳立,沒一處有立錐之地,待陳易抬起頭時,看見那五個擠在一起的泥塑神像,瞳孔微縮,隻見他遲遲沒有接香,沉默片刻後,竟吐字道:
“它就該不靈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