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憐子之心,不願叫段思源得知真相,一並作受寶蓮寺擺布的野神?”
“是…”
…………
段關氏之死,本就是場金蟬脫殼的算計,哪怕不用去審,陳易也能串聯線索猜得七七八八。
貢家五人死後變作五猖神,而段關氏與段思源自然也會變作鬼子母神。
而她家中之所以堆積滿神像,也是寂遠曾經的吩咐,讓她去尋人來供奉。
隻是段關氏路上得知了媧城一帶,又聽說了貢家五人之事,更從李賢之口了解到了這座小鎮,所以動了擺脫桎梏的念頭。
而寂遠得知她久無音信,因此把梵空派去捉拿,想讓這鬼子母神歸位。
段關氏雖擊退梵空,但也意識到這不是辦法,所以才刻意引導段思源殺了自己,以此斷了段思源的念頭,並等頭七後投入輪回轉世中,以此金蟬脫殼。
因這輪回窟裡沒人賣孟婆湯,所以哪怕輪回轉世,也能保留記憶,李賢就是如此。
而段關氏也報著這念頭,盼著某日能與段思源相認。
母為子謀,可謂長遠。
堂下,待陳易審完後,五團黑氣已步步逼近,看那模樣,已是打算把跟自己結怨已久的段關氏生吞活剝。
這麼多年來,段關氏為了隱瞞她自己的身份,奴役了五猖神,看似是廟祝,實則是五猖神的主人。
就待陳易點一個頭,開一個口。
“你們要殺她?”
“城隍爺,報仇雪恨…天經地義。”他們應道,“而且城隍爺,你答應過我們…要誅殺首惡。”
陳易並不正麵回話,而是道:
“她已經是鬼,怨念深重,人死為鬼,鬼死為聻,你們應付得起麼?”
話音落下,五猖神兀然一陣沉默。
鬼死為聻,鬼自畏之。
五猖神雖是神靈,可段關氏生前便術法高超,死了後難保不怨念深重,陳易一走,到時反噬,他們也都不會有好下場。
“城隍爺…那該如何是好?”
陳易看著堂下眾鬼,慢慢道:
“簡單,有多少仇,就報多少仇,她奴役你們十幾年,你們便摧使她十幾年。”
仇怨就這般輕輕放下?五猖神彼此相望,略有幾分不願。
這時,那堂上的城隍又道:
“念你們這些年來護鎮有功,我這城隍廟,可是缺了牛頭馬麵,黑白無常,你們是否有意?”
五猖神一愣,旋即黑霧湧動,抑製不住地狂喜起來。
這是要做陰官當陪祀啊!
還不待陳易繼續開口,那五團黑氣又齊齊跪伏下來,大喊一聲:
“青天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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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雖是過年,但不同地不同俗,有的地方過完正月十五,年就算過完了,但有的地方,卻要得等過完正月十六。
隻因有的地方上元節在十五,有的地方卻在十六,走百靈、跑百病、舞旗花、爬城頭、送牛樁、嫁鼠女、逛廟會……太華山附近的市鎮裡,十六一到,一切都到了高潮。
正月十六,亦是佳人相會之日。
但見城中,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殷惟郢坐於茶室中,一麵品茶,一麵憑欄遠望,從前她是極瞧不起李煜詞的,雖有“詞至李後主始大”之名,可亡國之君亡國詞,到底不算吉利,她這修道人若常吟李煜詞,隻怕把運勢吟壞。
隻是近來再品,竟覺李煜詞彆具一格,詞中自有無窮情緒,有這萬千心緒在,吉不吉利,也不再妨事了。
望了窗外景象許久,女冠抿下一口茶,輕聲問:
“南方鬨白蓮,龍虎山向天下道門求援,驚動到師傅了?”
玉真元君就在她對麵,亦在品茶,應道:“說得不錯,隻怕這一回師傅也不能置身事外,南麵的局勢…已如火如荼、愈演愈烈。”
殷惟郢沉吟片刻。
下太華山遊曆,於太華山修太上忘情的道士們而言極為少見,而這一回師傅邀請自己一道同行,更是罕見。
“這一回也算遊曆紅塵……隻是不知,可會途徑寅劍山?”
她不動聲色,輕晃茶碗,旋即道:
“常聞寅劍山劍道並立,‘兩卷道經三尺劍’,道愈高,劍也愈高,弟子雖不習劍,但卻想見識見識寅劍山的道。”
玉真元君想了想後道:“大抵不會。”
殷惟郢長眸中一點微光一閃而逝,處之泰然道:“那弟子還是隱修為好。”
恰逢茶碗已空,菀兒奉新茶過來,殷惟郢隨手接過,動作不急不緩,見不到陳易,她既不為此失望,也不過分在乎。
玉真元君亦是品茶,半晌後道:“說起來,這一趟南下,為師得去尋那陳易一麵。”
“…弟子頓覺才疏學淺,想來遊曆紅塵後,方得長生仙道。”
殷惟郢處變不驚,應得更是滴水不露。
哪怕如此,玉真元君不由搖頭失笑,徒弟這點心思,又能瞞得住誰。
眼下並無外人,玉真元君打笑道:“惟郢,你的心思怎麼變來變去?”
“隨心所欲,道法自然嘛。”
玉真元君笑過之後,心中暗歎。
她這徒弟,從來便天資極高,剛才所對所答不僅叫人挑不出毛病,而且還有三分真意在裡麵。
太上忘情,殷惟郢已悟得通透。
玉真元君念及此處,笑意卻漸漸淡了,眉頭輕鎖起來。
隻是她的來曆,委實太撲朔迷離。
玉真元君沒有告訴殷惟郢,她為何要去見陳易一麵——她查出了那具景王府屍身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