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王府。
新年前後是人流最多之時,又不設宵禁,難免暗流湧動,每一日,王府上都會收到許多信件諜報,祝莪不在,便由秦青洛親自審批。
案桌前,細筆聳動,在一行行字跡邊上落下一字一句,秦青洛自正午批到晚上,未覺困倦,人有欲望之時,往往都不會困倦。
何況蟒蛇意欲吞象。
秦青洛筆耕不停,許多諜報密折都可按慣例行事,隻有少許需要細心留意,停頓片刻,略作考量。
而當她撚到一封新信時,沉吟許久。
信是自寅劍山寄來的,相隔久遠,所以豆大的燈火把她懸而未落的筆影拉得極長。
待片刻後,碩人似覺可笑,便嗤笑著展開信箋。
刹那,北地粗糲的草紙擦過指腹,有細微刺痛。
“餘妻收“
啪。
一滴墨水落下,她放下筆,佯裝漫不經心地剪去多餘的燭芯。
女子王爺麵容晦澀不清,似是憎惡此人膽大包天,又似是懷疑那字裡行間的“妻”到底指誰。
她讀得極快,待囫圇吞棗地看完後,本欲放下,可有句話忽地顯現,她就再抬起信,目光落回最後一句。
「昔餘與爾言,若無緣由,則懼見之」秦青洛仍記得他這句話,喉間湧上鹹澀,仿佛吞了一團火……“如果你沒理由去見一個人,你就會害怕見她。”
良久,她聽到喉間乾癟的冷笑,很是粗狂,像撕扯心肺發出一般。
信紙已被她按出深深指印。
女子王爺自案桌前起身,她忽覺疲憊,踏門而出。
是該歇息一會了。
可能是空氣中透著暖意,鬼使神差間,她忽聽一點細聲,像是咿呀的無意義喊叫,等她回過神時,已低頭俯身進了暖房。
像是沒想到她會來,秦玥的嗓音停頓,大著眼睛看她。
秦青洛冷冷而視。
孩子是耐不住沉默,停頓片刻,又咿咿呀呀地喊叫起來,不過聲音小,像是怕激怒眼前碩人。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秦青洛冷冷勾唇道:“好吃懶做,終日哭鬨,煩煞人也。”
說完,忽地皺眉,她竟對一孩子冷笑。
秦玥沒能聽懂,畢竟她隻有半歲大,便一味地咿呀叫了起來,不時還嘬一嘬大拇指。
她眼睛泛著點點淚光,似乎要哭起來。
秦青洛斂眉轉身離去道:
“不過看你一眼罷了。”
“……..嗚哇哇哇…”
秦玥又哭了,聲音響亮,女子王爺哭聲中繞過屏風,不再回頭。
“嗚哇哇…麻麻馬麻麻馬…嗚哇哇……”
嗓子裡夾雜著異音。
屏風後,忽見高大女子繞了回來,她的眼神驟然凜冽,
“誰教你的,誰指使你的?”
“麻麻馬麻麻馬……”
秦玥被嚇得止住哭聲,但喉嚨裡還有異音,半晌後她大著眼睛,嘬著手指就往生母身上看。
許久,不知過了多久。
秦青洛沉著麵容,仿佛經曆生死搏殺般把暖床的女兒捧起,抱到懷裡。
她揭開一角,冷笑著道:
“若不是心漲,該餓殺了你。”
語氣聽著叫人害怕。
可女兒的眼睛還是直勾勾的。
秦玥不知道,秦玥也不管這麼多。
………
新年的寒氣爬滿遠方山巒,綿延烏黑的山麓橫鋪大地,時而能聽到城中鞭炮聲,但又很快被靜謐的夜色淹沒,秦青洛透過窗戶見到,一點遠星點在遠天,它看上去就很遙遠。
相隔千萬裡。
“如果你沒理由去見一個人,你就會害怕見她”
秦青洛無意間想到又這句話,那時燈火照著陳易的側臉……她懷中的孩子呼呼大睡,愈來愈沉,也愈來愈暖。
我餓了你女兒,這算理由麼?
“煩煞人也……”
…………………..
…………………..
辭彆李家父子,又辭彆五猖神,陳易和殷聽雪二人繼續遠行。
即便南下多要走水路,但陸路也是少不得的。
這年頭車馬很慢,何況一行千萬裡之遠,若不修行,隻怕光是去到龍虎山都沒了半條命,更彆提路上所遇種種妖魔。
而且路上遇到的市鎮少,縣城更少,大多時候都要夜宿野山野廟,待二人走了一旬功夫,終於到了一座縣城外。
如今湖廣鬨著白蓮,為避免白蓮教眾滲透,越往南方,縣城便對出入的行人盤查極嚴。
“未受道號,叫…殷聽雪。”駐守的識字官兵頭子仔細辨認後道,“是誰?”
“是我。”陳易應聲道。
殷聽雪眨了眨眼睛。
官兵頭子確認過度牒無異,但仍然皺眉道:“你們這手裡…隻有一份度牒啊。”
陳易旋即從袖袍裡摸出一錢銀子,還沒遞出去,官兵頭子便擺了擺手。
“不行,眼下查得嚴,收什麼都不好使。”官兵說著,把度牒還了回去。
陳易接到手中,看了眼繁華的縣城,隻見客棧高高的一角聳起。
好不容易遇到縣城,能睡點床榻,難道又要夜宿野山野廟?
陳易略作思量,
自己武功這麼高,
還是尋機越牆潛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