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綿延漫長,自遠方樹叢裡走來一隊車馬,車輪碾過路邊雜草,馬蹄聲震震。
坐在車上的,當是一位富家女子。
花絹簾子由內而外揭開了,
“小姐,你上來坐吧。”小嬋露出頭喊道。
“我還是走路好能鍛煉鍛煉呢。”
東宮若疏三步一跳地走著,幅度很大,整個人身著紅衣,外罩狐裘大氅,光是見到都覺得暖和,冬日裡像頭年獸。
小嬋見她不上來,隻得搖頭歎氣,這做主子的在下麵走,反而讓自己乘馬車,這算什麼個事呢,平日如她那般出身的人物,同乘車輿都是極儘恩榮,甚至會被有心人懷疑禦下不嚴,家無綱常。
偏偏東宮姑娘不僅嫌馬車顛簸,更嫌裡頭不夠自由,讓小嬋一人在車上坐,她自己在那走,真是折煞。
不過也正是東宮姑娘這般性子,在西晉陳家裡,她才受上下愛戴。
小嬋瞧著遠方翠綠的群山,心裡回想起這一年來的事。
自陳易逃婚之後,東宮若疏便被軟禁在宮內極長一段時間,小嬋這貼身侍女當然也逃不開,直到孤煙劍現身山同城時,因西晉陳氏的身份,東宮若疏才得以解放,不過小嬋依舊留在宮中。那一回後,東宮若疏雖仍舊被送回京城,但似乎是因見過陳易,對她的看管放鬆了不少,監視的人少了許多。
大虞如今主少國疑,大臣未附,誰都知道那幽禁深宮的小皇帝不過座上傀儡,軍國大事儘出景仁宮,正因如此,宮廷冷寂,全無壯麗鮮豔色彩,哪怕吃苦耐勞的小嬋都受不了蔓延宮廷上方的陰雲,宮內有後無帝,處處都是冷宮,許多嬪妃都盼著新年,唯有那時的深宮,才能裝點出彆樣色彩,小嬋也受了影響,就盼著新年到來,可偏偏是宮裡新年最熱鬨時出京,一路山林冷冽,春寒料峭,叫小嬋覺得很沒年味。
東宮姑娘卻覺得很有年味,因為她是東宮姑娘,走到哪裡都喜慶洋洋。
“小姐,真不上來嗎?”風吹得車窗寒冷,小嬋鼻子發癢。
“不上、不上,你好煩啊。”東宮若疏不滿道。
“哈秋秋。”
小嬋打了個噴嚏。
“哈,報應!”東宮若疏說完,嘴巴張得太大,自己也打了個噴嚏,“哈秋!”
她揉了揉鼻子,咕噥一句道:“這個不是報應,是有人想我。”
小嬋無奈搖頭,隻好縮回到馬車裡。
東宮若疏腳步加快,朝著山路一直走,小腿上傳來微麻感,牽連大腿處也酸澀,仍記得前一年,見她熱衷習武,太後見了很是滿意,不僅如此,還叮囑她好生習練大腿,東宮若疏也不知甚麼意思,但多練練總沒錯。
說回來,這一次出京,是向南而去,
南邊在鬨白蓮教是不錯,可東宮若疏一點也不怕,因為無知者無畏……自己對白蓮教一無所知,所以不應該害怕。
不僅如此,說不準萬頃波中得自由。
坐在馬上,走在前頭的魏無缺往後看了一眼,略微搖了搖頭。
翻過上坡路,到了頂,東宮若疏便飛一樣快地往下跑,一溜煙就到了前麵,遠遠隔了幾百步。
“不必去追她。”魏無缺見幾人身形欲動,如此道。
以如今東宮若疏的能耐,哪怕他們想攔也攔不住。
待不久後,就見她在前頭停了下來,朝他們招了招手。
魏無缺朝遠眺望,稍一催馬,正欲加快腳步,不知怎麼…竟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刺手。
再看上一眼周遭,枝葉上結著微薄的冰晶。
上元節已過,已近二月末尾,春寒料峭不假,可未免來得有些快了。
魏無缺再一回頭,打量一番一路走過的景色。
咦…
怎麼似乎先前見過?
他心中警鈴大作,當即揚鞭拍馬,疾馳而去。
東宮若疏遠遠瞧見山道儘頭有一處破廟。
荒郊野嶺,方才跑過來時沒發覺,如今站定不久,總覺陰影蔓延,像是不規則地野蠻生長,耳邊還有風簌簌吹動雜草的聲音。
破廟的牌匾被重重枯藤糾纏。
廟宇破落荒敗,處處是枯枝落葉,大門微微敞開一條縫隙,東宮若疏走近朝內一看,砰…神像的腦袋從身子上跌落下來。
好不陰森!
東宮若疏卻哈哈大笑,徑直推門而入。
入廟之時,忽地一聲春雷炸響天際,泥土混著水氣鋪麵而來,滿地的枯枝敗葉隨風而舞,眼前廟宇唰地森白一片,又迅速失去顏色,地上的頭顱一動不動。
東宮若疏好奇地把頭探了過去,正欲伸手。
唰!
那神像蒼白闔起的眼睛兀然睜開,廟中驟然降下徹骨的冰寒!
東宮若疏頭皮發麻,渾身一抖,接著一腳兜了過去。
砰,神像的頭顱頃刻四分五裂。
東宮若疏鬆了口氣,正欲回過身來繼續打量這座路上破廟。
“咦,你不怕麼?”
耳畔邊傳來一道稍顯疑惑的嗓音。
不知從何而來。
東宮若疏背後一陣刺骨的寒涼,她眉頭一皺,喝聲道:
“什麼人,出來。”
語氣近乎嗬斥,那人卻並未動怒,隻是暗自輕笑,清脆的腳步聲在廟內響起,東宮若疏隻見神像後麵,走出一位身著儒衫、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
此人一出現,周遭冷意散去許多。
東宮若疏眨了眨眼,這人是一直待在這破廟裡頭?她竟全然未覺。
“你是誰?”東宮若疏問。
那儒衫男子反笑道:“你說說我是誰?”
這般對話,似是來者不善。
東宮若疏卻是努力想了一番,道:“誤入破廟之中,往往都會撞鬼,若撞鬼,又往往都是厲鬼,你若是厲鬼,就肯定生前很委屈,死得更憋屈,說一千道一萬,肯定不會是人,是人也不是正常人。”
儒衫男子聽得麵露驚奇,還不待他開口回話,便聽馬蹄聲聲,踏在寒徹山林的春雷聲中。
“來者何人,何故於此作孽,攔阻朝廷命官之路?!”
魏無缺雖是閹人,可這一中氣十足的大喝,震得山中林鳥驚飛。
儒衫男子聽“朝廷命官”幾個字,麵目不悅,寒意流溢,魏無缺腳已半離馬鐙,手已按在腰刀上,頃刻間針尖對麥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