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把他帶到一處房間,粗暴地將他踢了進去,而後關上了房門。島田真司躺在地板上,像屍體一樣紋絲不動,等待著另一個敵人對他命運的宣判。
“彆裝死了,我知道你還活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先在這裡歇一陣,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什麼都彆說,你說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島田真司再也沒有辦法強裝淡定了。他艱難地轉過頭,抬起眼皮,看清了神秘人的真麵目:除了胡子稍長一些之外,眼前這個戴著眼鏡的光頭男子身上的每一個特征都隻會讓他聯想到埃貢·舒勒。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好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人。
“你來得也太晚了吧!”島田真司平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著,“……我們輸得很慘,而且過程充滿了戲劇性。唉,我簡直不知道怎麼和你形容這一切才好,總之你應該來親自體驗一下,我想你肯定會有很多新收獲。”
“沒辦法,誰能想得到你們在巴西啊?”舒勒走向島田真司,把狼狽的日本青年學者從地上攙扶起來。他不禁有些後怕,要是他的動作稍微慢一些,島田真司說不定早已死於非命,“我在德國的時候,一直到處搜集和咖啡產地有關的新聞,等我看到疑似和你們有關的新聞報道時已經是9月了,而且那時候我也不能確定出現在巴西的就是你們。”
“就算這樣——”
島田真司隻說了半句話就昏了過去,唯恐島田真司遭遇意外的舒勒連忙跑到外麵叫彆人把島田真司送到醫院,他自己也跟著趕往醫院,免得倒黴的島田真司因為其他一些不可控的意外事故而喪命。直到辦完這一切手續後,舒勒仍然有些不放心,他提出要在醫院照料島田真司,但和他一起前來的士兵卻讓他隻管放心回去工作。不想和士兵講理的舒勒隻好動身返回,和軍隊打交道多年的他比一般人更明白某些規矩。
舒勒目前的辦公地點,位於聖保羅大學理工學院。這所學院的師生在起義期間積極地協助起義軍作戰、為起義軍製造各種軍用裝備,那些讓聯邦軍聞風喪膽的裝甲列車當中也有數輛出自這裡。當聯邦軍查明了聖保羅大學在戰爭中所起到的作用後,他們在第一時間封鎖了大學並把全部教職員工和學生列為高度懷疑對象。在排查工作結束之前,誰也彆想在這裡看到什麼學生了:學了太多知識的人容易成為激進分子。
雖然舒勒臨走前把自己的所在地址用字條形式留給了島田真司,身受重傷的日本學者真正看到這些留言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被裹成了木乃伊的島田真司大聲嚎叫著讓醫生趕快放他出院,那些儘職儘責的醫生卻完全不敢答應他的要求。
“不過,那位舒勒博士倒是給我們留下了一件用來帶您出院的工具。”護士們把那件禮物展示給了島田真司,“他說,到時候就由士兵推著您離開這裡。”
這是一輛輪椅,準確地說是一輛不該在這個時代出現的現代輪椅:一輛可折疊的電動輪椅在0世紀30年代當然算得上最新發明,尤其是考慮到這個平行世界的科技發展和島田真司認知中的軌跡相去甚遠之後。好奇舒勒到底在哪一個領域會被真正阻攔住的島田真司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出院了,而且他當然有自己的理由,隻要那些士兵同意帶他離開就行,這座城市目前可是歸聯邦軍控製。在島田真司往聖保羅大學打了個電話後,幾名士兵來到醫院,把不能行走的島田真司抬上了輪椅、推著他離開了醫院。
和島田真司昏迷之前相比,如今的城市基本恢複了正常,那些被隨意地丟棄在街頭或被掛在街邊的屍體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匆忙的行人。聯邦軍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快速地恢複了城市的秩序,這中間也少不了倒戈的聖保羅公共安全部隊的協助。當然,那些在穿著藍綠色製服的整合運動民兵開設的店鋪和辦事處附近爭搶食物的市民的身影同樣吸引了島田真司的目光,他不禁為自己在昏迷的這段時間裡不必擔心飲食而暗自慶幸。
等到把身體休養好之後,他一定得找個機會吃一頓正常的飯菜。
保持著沉默的士兵們把島田真司送到了舒勒的辦公室附近,而後轉身離開了。被電動輪椅帶著緩慢前行的島田真司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他一直想來這座號稱聖保羅起義軍研究中心的大學來工作,並且相信他所遇到的某些障礙會在這裡迎刃而解,但他當時沒能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騙取到更多的經費和信任。
這一切往事都過去了。他必須拋開這一切、從頭再來,而且這一次他身旁還有最值得信任的舒勒。至於因形勢所迫而不得不為敵人暫時效力這種事,他以前又不是沒做過,再做一次也無妨。隻要他表現得足夠無能,敵人就沒法利用他的工作成果來坑害自己的同伴。
埃貢·舒勒正在做實驗,他一麵加熱一塊金屬,一麵給它通電,不知在測量些什麼。
“舒勒,我來了。”臉上還纏著繃帶的島田真司沒有舉手打招呼,也沒有辦法擠出笑臉,“多虧有你幫忙,我才撿回了一條命……這一次你可以把具體情況和我說明白了。”
“巴西的軍隊和我國關係良好,而且兩軍之間也有很多合作——我知道你肯定會說幫助聯邦軍建設航空隊的明明是法軍。”舒勒停下手中的工作,小心翼翼地把全部儀器關閉,這才騰出手來接待島田真司,“這不重要,他們有他們的考慮。目前,我已經取得了一個合法身份,它有助於我們以敵人的名義進行一些公開活動來支援我們真正的戰友。”
說到這裡,舒勒指了指自己掛在牆角的外套。順著舒勒右手食指所指的方向,島田真司清楚無誤地看到那外套上彆著一個藍色袖套,上麵有一個被白圈包圍的醒目Σ字形。
“你是說整合運動啊。”島田真司不禁咂舌,他看得出來舒勒並不像表麵上那樣死板而不知變通,或許舒勒的死板也隻是一種偽裝而已,“我考慮過了,可惜他們不需要像我這樣的日本人。你們啊,長了一張白人的臉,所以無論到哪都會受到優待;我們呢,雖說整天喊著要脫亞入歐,到底還不是白人。”
“那是你假意改信的方法不對。”舒勒推了推眼鏡,鏡片後滲出了冷冽的目光,“事實上,根據我的觀察和對比,整合運動和ndap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組織。雖然整合運動很不喜歡外國人,但他們願意接受一切被他們的【文明】感化的有誌者,甚至是來自非洲的黑人。如果你表現得比巴西人更巴西人,甚至比葡萄牙人更葡萄牙人,我想他們一定會高興地收留你並把你吹捧為楷模的。”
“……是這樣嗎?”島田真司詫異地歪著腦袋,他隻見到了整合運動到處殺害外國移民的一幕,還從未想到這個看起來無比瘋狂的組織有另一麵,“我可沒見過,或者說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見過。好了,我們來談談研究工作吧,你和我都很明白咱們要在敵人的控製區想辦法支援還在戰鬥的麥克尼爾以及其他人,比如說博尚。”
基本被固定在輪椅上的島田真司現在所能做的隻剩下了說話,就連抬起手臂對他而言都代表著體力上的巨大消耗。舒勒看出了他的窘迫,便走到左側牆壁附近的櫃子旁,取出了一份文件,遞給島田真司。
“你做這個輪椅用了多長時間?”島田真司的眼角抽搐著。
“沒用多長時間。哦,您得明白,坐輪船來巴西的旅程很無聊……非常地無聊,無聊得讓我差一點要跳海自殺了,以至於我不得不說服跟我一起來巴西的幾名好心的軍官還有貴族配合我做點小遊戲。”舒勒滿不在乎地說著,仿佛那一切對他而言不值一提,“多虧了那些對祖上遺留的金錢和資源沒什麼概念的熱情投資者,我才得以充實地利用我的旅程。現在他們已經吵著要跟我合作創辦一個公司了,不過我可以打賭說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把我給踢出去。”眨眼間,他已經為島田真司展開了輪椅上的小桌子,“好了,但願這會讓你好受一些。”
幾乎成了植物人的日本學者歎了一口氣,他有些羨慕舒勒的幸運,更為自己的失敗而沮喪。擺脫了這些雜念後,他低下頭,專心致誌地閱讀著這份由舒勒提供給他的機密文件。文件本身不長,而且內容也很少,其中充滿了對合眾國的莫名敬仰。
南北戰爭期間,北軍使用了他們能想象到的一切手段對抗南軍,在此期間北軍不僅製造出了全世界第一架人形蒸汽機甲並建立了裝甲兵部隊,還率先建立了專門在特殊戰線上負責突擊作戰的魔法師部隊。幾十年過去了,當位於世界前列的大國在軍事上獲得了更長遠的發展時,曾被譽為【天生的大國】的巴西卻既沒有裝甲兵部隊也沒有魔法師部隊。對於雄心勃勃地要將巴西帶入新時代的整合運動而言,這些刺眼的缺陷是他們不能容忍的。於是,正如當時還在來自聖保羅州的內閣管理下的聯邦軍邀請法軍顧問前來協助建立航空隊那樣,整合運動也製定了自己的【現代化】方案。
不過,對於多年以來從事心靈科技研究工作的島田真司而言,這些計劃還不夠具體。他曾經打造了一支能夠和尤裡·納爾莫諾夫的心靈突擊隊相提並論的超能力部隊,並把後者那支已經被時代淘汰的部隊的殘餘力量葬送在了索契。隻要給他充足的資源,也許他有機會在另一個平行世界再現奇跡。
也許。
“那個宇治孝康是什麼人?”島田真司放下文件,操控著輪椅開到窗邊,“我猜你已經見過他了,而且他已經看穿了我們的真實身份,但那家夥似乎又不想馬上對付我們。”
“如果要我來形容……用比較童話的詞彙來描述,他看上去像是某種鬼魂、亡靈。”舒勒站在島田真司身後,耀眼的陽光灑滿了房間,“跟馬蒂亞斯·貝爾蒙多一樣是無法用常理來揣測的【非人類】。隻要我們雙方在乎的東西不出現重合,我想這個勉為其難地維持下去的合作局麵還是能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的。”
tbc(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