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劉府。
雖貴為禦史中丞,掌管禦史台,但劉伯溫生活還是較為簡樸的。
比起宋濂的門生故吏遍天下,他總是形單影隻,連門徒都沒幾個,故而庭院冷清。
不過,他也享受這種不被人打擾的清靜。
噠。
噠。
“嗬嗬,璟兒,這就是你說吳王殿下所創的五子棋?”
劉伯溫淡笑著落下棋子。
棋盤上,他已然做出了一個活三,讓劉璟遲遲無法落子。
“爹,您太厲害了,我輸了。”
劉璟放下棋子,苦笑道,
“沒想到您這麼快就能掌握五子棋,感覺您都可以去和吳王殿下一較高低了。”
“他在諸皇子中下的最好,晉王殿下和燕王殿下和他賭棋,差點把褲衩都輸給他了!”
噗的一聲,劉伯溫笑的樂不可支。
“哈哈哈哈……看來這個吳王殿下回來之後,變得聰明機智了嘛!”
他笑道,
“不過,這也隻是小聰明而已。其實這種五個子連成一串就算贏的玩法,很早就有了,隻是不太流行而已。”
“而且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先手的黑棋存在巨大的優勢,它一開局就比白子多一顆子,而五子棋,其實連成四顆就已經贏了,稍微花點心思,做個三三的扣子,也是必贏的。”
“你看,隻要按照這樣的定式走,無論你白子怎麼防守,我都是必贏的。”
啪嗒,啪嗒。
劉伯溫在棋盤上隨手擺著棋子,將定式暴露了出來,看得劉璟瞠目結舌。
“誒!好像還真是……”
他喃喃道,
“黑棋按照這樣的走法,不出二十手,白棋必輸啊!”
“難怪吳王殿下每次都要先下,他應該是掌握了這個定式!”
“爹,您是怎麼研究出來的?”
劉伯溫笑著搖了搖頭。
“這種小把戲,我還用研究啊?看幾眼就知道了。”
他指了指天空,撫須道,
“棋,本就是古人觀察天象,見其星羅密布而有所感悟,方才演化出來的一種遊戲。”
“你爹我連天象都能瞧得明白,還能看不明白這個嗎?”
“嗬嗬……”
劉璟聞言,目中頓時露出欽佩之色,連聲道:
“難怪人家說爹聰明,說什麼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江山劉伯溫!”
“看來爹真的比諸葛亮還要聰明!”
劉伯溫:“?!”
聽到這話,原本雲淡風輕的劉伯溫臉色驟然一變,一巴掌拍在了劉璟嘴上,低聲嗬斥道:
“住口!”
“你!這誰教你說的?你說的人家是誰?”
“是想害死我麼!”
劉璟平白無故挨了老爹一巴掌,頓時有些委屈。
“也沒有誰啊……就是,就是吳王殿下說的。”
他揉了揉嘴,嘟囔道,
“我當時也嚇了一跳,讓他千萬彆亂講這個話……這不是在家裡麼,我以為跟爹講一下沒事。”
明明是誇老爹,卻平白無故挨了一巴掌。
太冤了他!
“吳王……他怎麼會編這種話的?以前從沒聽過有這麼一句。”
劉伯溫眉頭緊皺,喃喃道,
“一統江山劉伯溫……這一句話,是要害死我呀!”
“璟兒,你做得對,一定要製止他,但願他是無心胡言,畢竟……我也沒有得罪過他。”
“當初他生病,我還幫過忙呢……”
劉璟連連點頭。
“爹你放心,我曉得。”
他低聲道,
“這種話要是傳起來,陛下心裡會不舒服的,他要是不舒服了,那一定不會讓爹您舒服的。”
劉伯溫聞言,不禁苦笑。
“你這孩子……倒也看得明白。”
“伴君如伴虎啊,尤其是咱們這位朱皇帝,更是一位雄猜之主,在他手底下,日子想要過得悠閒是很難的,除非告老還鄉。”
“我已有告老之意,但眼下大明建國未久,百廢待興,想要他同意,難啊……”
明月當空,父子倆陷入了沉默。
正此時,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
“老爺,宋先生有一卷書送來。”
家仆六子將書卷呈上道,
“說是請您共品新學。”
劉伯溫眉頭一挑。
“新學?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又做出什麼新學問了?”
他拿過書卷,輕輕翻開一瞧,方才失笑道,
“原來是這個心字。”
“嗯……心學。”
劉璟聽到‘心學’兩字,眼睛頓時一亮。
“莫不是今日吳王殿下所作之心學?”
他連道,
“這個我剛想跟爹說呢!吳王殿下絕不是隻有小聰明,他有大才!”
“今天所經曆的事,感受到的震撼,是孩兒讀書這麼多年以來,從未有過的!”
劉伯溫正閱讀著書卷上的內容,聽到兒子激動的語氣,不禁抬眼一瞟。
隻見劉璟眉飛色舞,都快跳起來了!
“稍安勿躁,我先瞧瞧。”
劉伯溫擺了擺手,沉聲念道,
“心即理,心即萬物……”
“心皆有知,致良知,誒這個倒是挺有幾分意趣的,不像是胡謅。”
念著念著,他亦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劉璟此刻也不敢打擾父親,隻能強行將表達欲壓下,靜靜等待。
須臾間,劉伯溫忽的一拍桌子。
“妙啊,這是一篇妙論!”
他拍桌讚道,
“非杜撰也,確有深度!尤其是良知這個詞,用的非常精準啊!”
“可惜隻有一篇,若能有個四五篇這樣水準的篇章,或許能成一部論,至於要稱之為學,恐怕還欠缺了些。”
“不過……已經很了不得了!”
在劉伯溫看來,這一篇的質量的確很高,還附有案例,更能讓人信服。
但一門學問,一個流派,可不是簡簡單單一篇雄文就能支撐起來的,很多時候,需要一個天縱奇才一生的總結。
“是啊,孩兒也是這麼想的。”
劉璟感慨道,
“要知道,吳王殿下他還是個小少年呢!小小年紀就能領悟這麼高深的道理,前途無量啊!”
“我現在也非常期待,心學第二章問世!”
劉伯溫聽到‘吳王’二字,猛地一攥手中書卷。
“等等!對啊……這個吳王,也就是昔日那個癡傻皇子朱橘,他年紀還很小啊!”
他驚道,
“上回見他,還是乳臭未乾,穿著開襠褲呢!這麼小的年紀,能有這般見識?”
“這似乎不太可能啊!”
“況且,他曾經癡傻的那麼嚴重,連屎溺都無法自理,根本就沒有好好讀過書!開竅也不是這麼個開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