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徐府。
唰唰唰。
徐妙雲坐在書桌前,聚精會神的寫著字。
“姐姐,姐姐!”
“出大事了!”
一道嘹亮的聲音傳來,隻見徐輝祖破門而入,直奔徐妙雲而來!
然而,徐妙雲卻是沒聽見一般,依舊心無旁騖的寫著字。
這個弟弟時常咋咋呼呼的,她早就已經習慣了。
“姐,彆寫了,真出大事了!”
徐輝祖上前奪過徐妙雲的筆,連聲道,
“應天都傳遍了!”
徐妙雲臉色一黑。
“你最好是真的有大事要說!要是雞毛蒜皮的破事來煩我,小心你的耳朵!”
徐輝祖忙道:
“真是大事,不騙你!”
“昨天,吳王殿下在應天的一座青樓裡,跟李祺、胡鵬他們大打出手!”
“李祺,胡鵬你知道的吧?李善長和胡惟庸家的公子,還有一個陸賢,也是勳貴之子,他爹好像曾經在咱爹手下當過副將。”
“這一回,鬨得巡檢司的巡捕和應天衛都出動了!聽說,他們是為了爭奪一個花魁!”
徐妙雲:“?!”
“你說什麼?”
她睜大了一雙杏眼,愕然道,
“吳王殿下去逛青樓了?還和人打起來了?為了……爭奪花魁?!”
“他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昨天自己也去逛廟會了,最讓她感到不適的就是青樓之上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
吳王……竟然會流連那種地方?!
“嗨呀,這誰知道?昨天你還信誓旦旦的說,吳王殿下絕不可能去的,這回打臉了吧?他不但去了,還跟人搶起花魁娘子來了!”
徐輝祖嘿笑道,
“其實我也挺想去……”
“哎喲,疼疼疼!姐,我隻是好奇,我對那裡的女子絕對沒有半點興趣啊!”
話還沒說到一半,耳朵已經是被徐妙雲給揪了起來,疼的徐輝祖瞬間服軟認慫。
“不管誰去,你都不能去!”
徐妙雲惡狠狠的道,
“去過那種地方,你就不乾淨了!”
“繼續給我說,後來發生了什麼?”
徐輝祖揉了揉耳朵,撇嘴道:
“後來還能是什麼,巡檢司和應天衛再厲害,能厲害的過皇家禁衛麼?吳王殿下的護衛一到,就控製住了全場。”
“然後,三個倒黴蛋就被打了個半死,扔了回去,聽說李祺最慘,被吳王殿下廢了命根,以後都不能傳宗接代了。”
徐妙雲聽完,神色有些凝重。
“這的確是一樁大禍啊,巡捕和應天衛是誰調動的?”
她沒有管李祺、胡鵬慘不慘,而是抓住了這場大禍的關鍵。
“似乎是陸賢的手下……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反正的確有數百人出動,為他們仨撐腰。”
徐輝祖應了一聲,嘖嘖道,
“真是以卵擊石啊,你就是出動一萬人也不行啊,人家是皇子誒!一聲令下,不都得乖乖就範?”
然而,徐妙雲卻是搖了搖頭。
“真要是有人能在應天調動一萬人,那彆說是皇子了,就連皇帝都危險。”
她正色道,
“就是這幾百人,陛下估計都要震怒了,私自調兵是重罪。”
“咱爹厲害吧?威風凜凜的征北大將軍,被陛下譽為開國第一功臣!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及,可就連他,在沒有虎符和陛下授意的情況下,也不敢私自調動一兵一卒,哪怕是一副盔甲,都不能動!”
“動一動,咱爹,咱徐家可能就完了!”
徐輝祖:“?!”
徐妙雲這番話,讓他神色一呆。
“這,沒那麼誇張吧?咱爹可是管著幾十萬大軍呢,他手底下的那些將軍看到我都點頭哈腰,隻要我一句話,他們啥事都願意給我辦。”
“姐……你嚇唬我的吧!”
徐妙雲搖頭失笑。
“我嚇唬你乾什麼?曆朝曆代,皇帝最忌憚的就是這個,當年唐太宗李世民靠著八百府兵就能發動玄武門之變,搶班奪權,你以為幾百個士兵很少嗎?”
她道,
“這幾百人要是闖到宮裡去,隻要條件具備,就能殺掉皇帝!”
“雖然各種條件想要都具備很難,但身為君王,絕對會把第一縷苗頭給狠狠的掐斷,所以,私自調兵是死罪,這個陸賢,包括他爹,怕是都要人頭落地了。”
徐妙雲稍稍一頓,盯著徐輝祖道:
“你也給我小心點!老爹底下的那些人走不通他的門路,就想著要來走你的門路。”
“記住,絕對不能讓他們幫你做事,尤其是和兵馬有關!除了自己的至親,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白白對你好的!姐姐這句話,你要記一輩子!”
見老姐神情嚴肅,徐輝祖也收起了嬉皮笑臉,認真的點了點頭。
“姐,我知道了。”
“以後再有人來套近乎,我就把他們都趕出去!”
徐妙雲聽到這話,方才點了點頭。
這個弟弟雖然調皮了點,但在大的問題上,還是比較有分寸的。
“姐,吳王殿下和那花魁娘子之間,還有一段風流佳話呢。”
嚴肅不過三秒,徐輝祖轉瞬又恢複了本色,嘿笑道,
“你想不想聽?”
徐妙雲彆過頭去,淡淡道,
“無非就是那些爛俗話本裡的橋段,所謂的花魁娘子,比那些站在外麵招攬客人的女人好不到哪裡去,也就是更漂亮一點,假矜持一點罷了。”
“碰到真正有權有勢的人,自然恨不得倒貼上去。”
“我沒有興趣聽,這裡還有不少東西要整理。”
說罷,她便重新提起筆,正欲書寫,卻是被徐輝祖捂住了紙。
“嘿嘿,這個花魁可不一般哦,她探討的,正是姐姐你現在正在奮筆疾書的心學!”
徐輝祖笑嘻嘻的道,
“說起來,那花魁跟姐姐你一樣,也挺癡迷心學的,琢磨著琢磨著,就碰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她將這個問題給拋了出來,讓那些覬覦她美貌的人作答,誰要是能答上來,就甘願與對方春風一度。”
徐妙雲雙手抱胸,神色不善。
“好你個徐輝祖,你把你姐和青樓女子比是吧?”
她覺得自己又要忍不住打弟弟了!
“沒有沒有!隻是陳述事實嘛!青樓女子也是人,姐你的偏見也太大了!”
徐輝祖退後一步護住了耳朵,方才反駁道,
“你看,人家花魁娘子願意為了學問而獻身,這也是很值得敬佩的好嘛!”
“至少,這並不下流,你說是不?”
徐妙雲抿了抿嘴唇,倒也沒有反駁。
‘為了學問而獻身’這幾個字,到底還是有點打動到她的。
“她問了個什麼問題?”
徐妙雲看向徐輝祖,目光帶著幾分審視意味。
問題的質量,往往能夠看出提問者的水平。
她倒要看看,這個花魁到底是真的在琢磨心學,還是搞噱頭。
“她問的是,致良知,究竟應該如何下手。”
徐輝祖想了想,複述道,
“好像是這個吧,我也是聽他們說的,不保證完全正確啊,大概是這麼個意思。”
徐妙雲聞言,微微一怔。
“姐,這個問題怎麼樣?”
徐輝祖見姐姐不說話了,忍不住問道。
徐妙雲沉默片刻,方才應道:
“這個問題,問的很有深度。”
“看來,這個花魁娘子的確不一般,老實說,我這兩天在整理吳王殿下的記錄,心裡也有這樣的疑問。”
“當時有人能答出來嘛?吳王殿下是怎麼回答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一聽問題,徐妙雲就知道這個花魁是真的有點東西,甚至,就心學的水平而言,跟自己應當是不相上下的!
想想自己有著優渥的條件,又有第一手的資料可供參考,而人家卻是在青樓那樣惡劣的環境裡苦讀……
一瞬間,徐妙雲對這個素未謀麵的花魁娘子肅然起敬!
甚至,她都有點想見一見對方,一方麵是想探討心學,另一方麵,更是想知道對方的心路曆程!
當然,眼下徐妙雲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好像說是要確立遠大的誌向吧,要立誌做聖人還是什麼……我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哪裡記得那麼清楚!”
徐輝祖皺著眉頭冥思苦想許久,方才無奈道,
“就一句印象深刻的——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就這個,其他不知道,要不我再去打聽打聽?當時肯定有人做記錄的。”
“我估摸著,坊間馬上會有抄本出來,畢竟現在心學這麼火熱,路邊擺攤的人都能扯兩句良知啊,心外無物什麼的。”
徐妙雲聽著他的話語,不禁翻了個白眼。
“什麼亂七八糟的!”
她不悅道,
“我命令你趕緊去打聽!一定要打聽清楚,吳王殿下的回答,一個字都不能漏!”
徐輝祖神色一凜。
“明白,保證完成任務!”
他朝著徐妙雲行了一個軍禮,興衝衝的就要離開。
“誒,慢著。”
徐妙雲忽的又叫住了他,神色略有些古怪的道,
“那……吳王殿下回答出了問題,那個花魁娘子是不是就委身於他了?”
“他們兩個,昨天真的春風一度了?”
不知怎麼的,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的心裡有點酸溜溜的。
“嘿嘿,姐,你關心這個乾什麼?”
徐輝祖轉過頭來,笑嘻嘻的道,
“人家才子配佳人,成一段風流佳話,這不是挺好的嘛?”
徐妙雲雙目一橫。
“好好好,我說我說。”
徐輝祖一看老姐的眼神不善,馬上就老實了,連聲道,
“要說吳王殿下,我是真佩服啊!”
“人家美人投懷送抱,他卻沒有絲毫的動心,反而說了一句——我對你,沒有興趣。”
“嘖嘖,太強了!簡直就像是一個孤高的劍客!哦對,當時吳王殿下手裡的確是有一把劍的,就是用那把劍,他廢了李祺,斬斷了陸賢的手臂,還在樓裡力戰幾十個巡捕!”
“從今往後,老爹不再是我崇拜的對象,吳王殿下才是我的崇拜對象了!”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光是聽說,都叫人心潮澎湃,生出仰慕之心呐!
男人,就應該這樣!
“他真這麼說的?”
徐妙雲微微一愣,內心仿佛被某種東西擊中了一下。
“騙你乾嘛?吳王殿下撂下話就回宮去了。”
徐輝祖昂首道,
“這叫什麼,這叫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瀟灑,實在是瀟灑!”
徐妙雲抿了抿唇,竟也是微微頷首,認同了弟弟的觀點。
想象一下當時的場景,尤其是他拒絕花魁的那種神情,徐妙雲隻是腦補了一點,心跳就控不住的加速,以至於她的臉頰都微微發燙。
她此刻,竟是對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吳王,升起了幾分崇拜之情!
“輝祖,吩咐下去,給我備馬。”
徐妙雲忽的站起身來,收拾書桌。
“誒,姐,你要去哪裡啊?”
徐輝祖好奇問道,
“你是要去會一會那個花魁娘子嗎?”
“帶我一起,帶我一起,我也想去見識見識!”
啪!
“胡說什麼!我要是去青樓被人發現,這輩子都沒臉見人了!”
徐妙雲一腳踹在徐輝祖腿上,沒好氣的道,
“我是要進宮去!”
“你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瀟灑瀟灑,這會兒吳王殿下的處境很危險!”
“陛下一旦知道這件事,絕對會震怒!陛下發起火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誰都無法預料,我得馬上進宮去找皇後娘娘,請皇後娘娘出麵回護!”
徐輝祖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啊!姐,看來你還是很關心吳王殿下的嘛!”
他笑道,
“我倒是覺得,吳王殿下雖然看不上花魁,但未必就看不上姐姐你。”
“隻要你再溫柔一點,多打扮打扮,我覺得,你肯定是要比那個花魁來的強的!”
“所以啊……誒,彆彆彆,姐你彆拿硯台,我這就去給你準備馬車!”
眼看著徐妙雲抄起了硯台,徐輝祖也不敢再戲弄姐姐了,趕忙溜了出去。
“臭小子!”
徐妙雲啐了一口,這才將硯台放下。
然而,徐輝祖的話語,她卻是聽了進去,此刻竟是摸著光潔的下巴,認真思考了起來。
“我不夠溫柔嗎?”
“我還需要打扮?那花魁有那麼美?”
“……”
徐妙雲喃喃著,心裡忽然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想找個機會,把那個花魁娘子約出來,見上一麵!
……
紫禁城,坤寧宮。
“這個蹄髈,是小橘子最愛吃的,多盛一點蹄筋進去。”
“還有這個魚,也多盛一點,全都挑魚肚子的肉,不要有刺兒,活兒乾得精細些。”
“湯也不能少,湯才是最滋補的東西,小橘子在天牢裡麵肯定會餓瘦的,多給他盛一點湯。”
“還有水果,挑三樣,不,五樣……”
“……”
馬秀英不斷指揮著,三個婢女各自分工,一個挑蹄筋,一個挖魚肚子肉,還有一個盛湯揀水果,忙得不亦樂乎。
“娘娘,這個食盒都夠三四個人吃了,也太大了些。”
翠竹忍不住道,
“再加上那一盆飯……殿下肯定吃不完的。”
馬秀英瞥了她一眼,不悅道:
“你知道個什麼?小橘子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平日裡他練功啊站樁的消耗就大,這突然間飲食跟不上,身體會出問題的!”
“我必須把他的虧空補回來!”
“不要廢話了,你再看看,還能塞點什麼進去,午時快到了,我們該去了。”
翠竹連連點頭,又揀起幾個橘子放進了食盒裡。
一個食盒,裝了整整八個菜,一個湯,各種水果若乾!
還有一大盆米飯!
知道的是去探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大家子出門野餐呢!
看著高高摞起的食盒,馬秀英滿意的點了點頭。
正此時,一道聲音傳來:
“皇後娘娘,徐達將軍之女徐妙雲在坤寧宮外求見。”
馬秀英聞言,微微有些訝異。
“妙雲啊……她這會兒來做什麼?”
“叫她進來吧。”
須臾間,徐妙雲踩著小碎步,快速跑到了馬秀英麵前。
“皇後娘娘!”
“臣女參見皇後娘娘!”
“娘娘,吳王殿下昨天在應天出事了!他……”
她快速行了一禮,便著急忙慌的想要把朱橘的事和盤托出。
然而,馬秀英卻是迅速上前將她的手扶起,震驚道:
“消息傳的這麼快……連你都知道了?!”
徐妙雲:“?!”
“娘娘……您都已經知道了啊。”
她先是一愣,而後鬆了一口氣,道,
“您知道了就好,那吳王殿下應該沒事……”
稍稍一頓,徐妙雲方才回話道:
“回皇後娘娘的話,吳王殿下的事情,應天現在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隻要不是消息閉塞,應該都知道了。”
皇子與勳貴之子大打出手,搶奪花魁,這本就是一大爆點!
心學在這場花魁爭奪戰中,有了新的進展,這又是一大爆點!
再加上兵馬出動,封鎖全樓……
這些事兒,每一件都足以成為應天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更彆說是疊加在一起了!
這一回,真是讓吃瓜群眾把瓜吃嗨了!
“好吧,哎!”
馬秀英扶了扶額,無奈道,
“這個臭小子,才放出去一回,就惹出這麼大亂子來。”
“看來,以後絕對不能放他了!就是哭爹喊娘,我都不會再心軟了!”
朱橘,簡直就是個活蹦亂跳的炮彈!
“娘娘勿要生氣,我想,這回之後吳王殿下應該是會有所收斂的。”
徐妙雲勸慰了一聲,方才問道,
“對了娘娘,殿下這會兒在哪?我能去見見他嗎?”
馬秀英輕歎一聲。
“他能在哪,現在正在天牢裡蹲著呢!”
徐妙雲:“!!!”
“這……”
她杏眼微睜,急切道,
“陛下已經把他關到天牢裡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那個地方,可不是殿下能待的住的啊!”
原來,陛下和皇後娘娘早就已經知道了。
甚至,都已經重懲完了!
“還能怎麼辦?我也想把他放出來,可這次陛下震怒,說什麼也要給他吃點苦頭。”
馬秀英蹙眉道,
“小橘子闖出這禍事來,是該罰一罰,我一時也沒辦法救他。這不,我剛裝好了食盒,打算去天牢瞧瞧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