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是一姓的家主,上了年紀的老人,但麵對崔老太公毫不留情的訓斥,他還是未發一言,隱沒在黑暗裡看不清表情。
崔老太公繼續說道:“你們都知道他在平定江南的時候做的那些事情,那些曾經以為和白蓮花勾勾搭搭一些時日沒什麼關係的世家,在臨安被破之後被他清算成了什麼樣,那時的他隻是個九品的國子監官員,就敢把兩千多個人一起按在街上砍頭,而現在他是正三品一道大員,還是那位新帝最信任的人,你有沒有信心在他任上和遼人眉來眼去不露出一點破綻?彆忘了,他還有錦衣衛。”
“所以兩頭下注這種蠢話就不要再說了,擺在眼前的選擇隻有兩種,服從他,或者反對他,要麼給他他想要的,要麼給遼人打開河北的大門,而能促使我們作出決定的,應該取決於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說完這句話,崔老太公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而當他蒼老的聲音再次在幽暗的祠堂響起時,給人的感覺比先前變得越發蒼老疲憊,但也透著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縱觀他做的事,他應該是一個很驕傲也很冷漠的年輕人,”崔老太公說,“他比起大多數人都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太考慮一件事是否有足夠的收益,他有著很奇怪的道德準則,也擁有大多數人不具備的可能性,他現在才二十多歲,但已經做到了一道封疆大吏,甚至擁有開府的權力,他之前對那些官員說的,之後可能到來的改革,也許會讓河北完全變成另一個模樣。”
老人們耐心地聽著,哪怕崔老太公的這一番話聽起來仿佛偏得很遠,但他們也依然沒有聽漏一個字。
“我之前一直在遺憾一件事情,那就是清河崔氏在這近千年來,都沒有更進一步,”崔老太公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子,看著靈壇上燭光映照的那一排排靈位,“出過宰相,有過皇後,但卻從來沒有爭過天下。”
老人們悚然而驚。
“然後現在出現了這麼一個年輕人,如果他完成了他想做的事情,河北會變成什麼樣的地方?”
不用說出那個答案,但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個詞:國中之國。
北上可以北伐,南下可以直逼大魏京城,而且最關鍵的是那個年輕人,那個似乎什麼都可以做到的年輕人。
有老人顫聲道:“是不是太過冒險?”
“這個世上有些人把沒有變化奉為極樂,也有人把一潭死水當成酷刑,”崔老太公說,“我年輕時一直想的是怎麼讓家族傳承下去,八百年的歲月光陰不能斷在我手上,可現在半截身子入土,才發現活得很沒有意思。”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真的能讓我再選一次,是不是就能更大膽一些?而現在,老天爺給了我這個機會。”
崔老太公淡然說道:“我沒有辦法拒絕扶持一個年輕人爭奪天下的機會,你們呢?”
幾位老人的呼吸沉重起來,他們沉默地思索了許久,卻遲遲沒有辦法表示讚同或者反對。
隻要那個年輕人有這樣的心思...
“那麼,就試試吧,”崔老太公說道,“先去告訴他,崔氏可以全無保留地支持他的決定,所有族中子弟都可以在他的幕府任職,整個河北都會隨他的心意改變,他唯一需要做的,隻是娶我的孫女。”
幾位皓首老人離開了椅子,躬身離開,回到了他們各自的莊園,繼續做清河諸姓的家主,把今天祠堂內發生的對話壓在心底,等待著大幕的拉起。
而鐘姓家主落到了最後,他頓了頓身子,看著那個站在一排排靈位前沉默的老人,欲言又止。
“你我一對父子,姓氏卻不同,是不是很諷刺?”崔老太公沒有轉身,“如果這一次輸了,清河諸姓大概都不會再存在,而我的名字,也會被刻在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