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晌午,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甘泉鎮便出現了一幕罕見的場景。
一個還穿著屯夫服裝的中年人,被兩個身著布衣,卻貌美端莊的婦人扭著胳膊死死綁住,推推搡搡進了鎮子,直奔衙門而去。
而在他們身後,年紀稍大點的少年牽著個頑童,手裡還抱著個吸手指的孩子,緊緊跟著,更遠處則是一幫看熱鬨的閒人,好奇地互相議論著。
“哎喲,這是發了什麼事?”
“那人我認得,挑糞的老鄔嘛,那兩個不是他媳婦兒麼,怎麼弄成這幅德性?”
“挑糞的能娶兩個媳婦兒?”
“你不知道啊?老鄔可是有來頭的,聽說之前還做過官嘞。”
“做過官...像衙門裡那些老爺一樣?這倒是開了眼了,之前他還幫我挖過土呢!”
感受著自己一妻一妾毫不留情的推搡,以及周圍傳來的議論聲,鄔弘方苦著臉喊道:“彆推了成不成!你們...你們這樣讓我把臉往哪兒放?我也沒說不去啊,我去!我真的去!難道我還能跑了不成?”
“閉嘴!遭瘟的東西,天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今兒不親眼看著你走進那衙門,我就不放心!你害了這一家人不夠,還要害子子孫孫?靖北伯爺開恩,給了你這好機會,你倒拿腔作勢的擺起架子來了...”
鄔弘方的正妻越說越氣,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惡狠狠地說道:“老娘今天豁出去了,你個驢入狗日的今兒要是再執迷不悟,你以後就彆想進家門!我們全家人都不認你!”
跟在遠處看熱鬨,和顧懷分開後就跑去尋鄔弘方家人將一切全盤托出,親手導演了這一幕的王五看得哈哈大笑,混在人群裡喊:“再打狠些!沒吃飯是不是?”
鄔弘方聽到自己的發妻這麼一頓罵,又看到自己的小妾,乃至跟在身後的大兒子都一副讚同模樣,不由悲從中來,喊道:“娘子你也是大家閨秀出身,怎能...怎能說話這般粗俗!”
隻可惜他大族出身的發妻並不打算給他留麵子,隻是照著他屁股踹了一腳:“大家閨秀能當飯吃?一家人被你害成這樣了,你還想怎麼樣?”
鄔弘方本就被綁住了手,又挨了這一踹,直接撲倒在地,引來周邊一陣大笑,但他卻隻是羞惱,對反應如此之大的妻妾恨不起來。
歸根結底都是自己造出來的孽,發配邊境,家財肯定是沒了,要不是有之前看不下去的同僚幫忙打點了一下,這一路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但他們也就隻能幫到這裡,到了邊境之後,鄔弘方才發現自己一開始設想得還是太天真了些。
一家四口,擠在漏水的破茅草屋裡,一天隻能吃一頓,以往知書達理的妻妾常常唉聲歎氣,自己那翻慣了書頁,拿慣了毛筆的手現在卻隻能每天和泥巴糞肥打交道,而更絕望的是這種生活並不會在某一刻終止,而是要一生一世乃至世世代代不斷持續下去...
所以之前顧懷那一番話,怎麼可能不打動他?而且鄔弘方也明白,自己之前那些事做得確實有些過了,上折子時趙軒都沒有理睬,隻是留中不發,隻因為自己一直不停宣揚該歸還帝位讓太子登基,又占著大義成天在京城鬨騰,才讓趙軒尋著鄔弘方彈劾顧懷的由頭貶到了邊境。
他是真的學到了教訓,也親眼看到了顧懷治下的河北,知道自己若是到了此刻還認著那些死理不放,才活該淪落到這種下場,可顧懷雖然來請他,卻也端足了架子,讓他想要低頭卻又有些放不下身架。
就這麼遲遲疑疑地堆完那堆漚肥,鄔弘方準備回了家再仔細想一想,不想家裡人早就從王五那兒知道了原委,知道那位靖北伯爺親自來請自家老爺複起做官,妻妾子女都喜出望外,一邊感恩戴德,一邊伸著脖子等自己老爺回來,誰知道鄔弘方回是回來了,卻仍猶猶豫豫,不肯直言。
他想著反正離日落還早,自己總還是要臉麵的,平日裡總拿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來訓孩子,自己總不能看見官位就屁顛屁顛跑過去吧?怎麼也要擺出些猶豫模樣,再讓發妻勸解一番,到時候順坡下驢...
鄔弘方想得倒是圓滿,奈何一家人早就已經急不可耐,再加上王五在旁邊煽風點火,把鄔弘方的孩子拉過去就問他願不願意一輩子在這地方挑糞,聽得一旁鄔弘方的發妻怒火衝天,搖身一變成了母老虎,振臂一揮帶著鄔弘方的小妾和大兒子一起造了自家老爺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