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宮城。
宮闕間的回廊外,花草樹木隨著夏天的到來變得越發青蔥茂盛,被宦官引著去議政殿參加午朝的楊溥轉頭看了一眼外麵熾烈的陽光,想起那封昨天送到京城的戰報,感覺籠罩在整個帝國上空讓人窒息的烏雲,終於是如同春季的陰雨一般,徹底過去了。
這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連因為接連不斷的忙碌,越來越差的身子都重新充滿了一些活力。
成為帝國首輔的這半年其實並不好過,以前不在這個位置的時候,他總是覺得張懷仁那個縫補匠做事太過摳摳搜搜,一點都不大氣,可真等到自己坐上這個位置,才明白原來有時候縫縫補補比推倒重建更需要勇氣與耐心。
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要講一個天分,楊溥許多年前就知道自己讀書不算出彩,要不然也不會一開始考科舉就落第,後來在官場沉浮半生,他覺得自己施政和為官都還算是可圈可點,但拿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主導著整個帝國方向的權力時,又漸漸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也許還是因為他想做的事太多,也許是他的性格注定了不適合這種已經快走到儘頭的王朝。
道理他都很懂,他知道現在的大魏需要什麼,需要的是春風細雨來讓所有人喘一口氣,需要妥協需要讓步,需要花很多時間去做一些不會被他人理解的事情。
但他也有自己的理想,想要在史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想要在執政的過程中完成那些遠大的目標,他從來不自詡為什麼正大光明的人物,他做官時手腳也不乾淨,他可以為了達成目標用儘所有手段,比起讓萬千百姓日子比之前過得更好一點,他更希望自己執政時能收複河套與燕雲十六州,完成大魏開國以來沒有人完成的事業。
而不是像張懷仁那樣勤勤懇懇默默無聞地死在這個位置上,甚至死後還要被拉出來鞭屍,沒人知道他為這個帝國付出了什麼,百姓們也不知道曾經有個人在內閣為了他們的生計勞累到吐血都顧不上。
這麼一看,自己和張懷仁的確是差得太遠了,他那樣的人,才是行走在光明裡的。
走過一個轉角,楊溥停住腳步,他遙望著遠處依稀可見的太極殿,那是帝國的中樞,是百官上朝的地方,自己在這剩下的短短幾年,或者十幾年時間裡,能做到些什麼呢?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很悲觀地意識到大概之後的那些年,無論他想或是不想,都隻會在內閣批著折子,努力維係著朝堂的平穩,試圖讓國庫充盈,吏治清明,卻根本沒有時間去實現自己第一次穿上官袍時,所想的那些事情就像當初的張懷仁一樣。
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莫過於終於有了完成理想的力量,卻沒了做成事業的時間與精力吧。
他這麼想著,蒼老的臉上溝壑更深了些,然而過了片刻,那些代表著歲月的紋路卻又鬆緩開來。
這麼看來,原來一切都早已在冥冥中注定,當年被貶江南,遇見顧懷,有了一層父子關係,如今自己在京城處理政務,維係朝堂,他在北方收複失地,與遼國戰,一切的一切,都是命運對於自己的饋贈。
親兒子去了遠方做個平凡的地方官員,乾兒子繼承了自己的理想激流勇進,自己還有什麼好不甘心的呢?
“閣老...閣老?”
宦官疑惑的呼喚聲響起,楊溥回過神,那份失落與欣慰再次埋在了心底,他平靜地點了點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