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想想,離了這個軍戶,你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麼?之前的軍戶,也就是兩畝薄田,保底發點軍餉,家裡麵人多了,連飯都吃不飽是不是?若是遇上三災六病,乾旱洪澇,就連地裡也沒了收成,若是再有什麼軍頭兒兼並屯田,是不是連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顧懷的聲音回蕩在街頭,聽聞消息趕來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把街道堵了個嚴嚴實實,跪得密密麻麻的人群倒是沒想到這位伯爺會這般和善親民地說話,聽著他的話語,紛紛點頭認同。
邊境的軍戶製度已經爛到了根子裡,或許一開始的出發點是好的,當兵的戰時打仗閒時種地,可以自給自足不用給朝廷增加負擔,但實際上開國以來百餘年,這個製度早已經在實際施行的過程中扭曲得不成了樣子,許多政策都是這樣,下麵的人總會想方設法地鑽裡麵的空子。
“所以說,軍戶和屯田製度,必然要改!而現在隻不過是改製的第一步,所以你們還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你,叫什麼名字?”
被顧懷指到的唐傑渾身一抖,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能與伯爺這種大人物搭上話,慌忙答道:“回稟伯爺,俺...俺叫唐傑。”
“唐傑,你家裡有幾口人?”
“算上俺,一共五口。”
“嗯,人丁興旺,不錯,”顧懷點頭,“平日地裡收成如何?”
“不...不太好,俺兩個娃兒長年累月吃不飽飯。”
“日子不好過啊,”顧懷歎氣,“兩畝薄田,一點軍餉,要養五口人,確實太吃力了,可你知不知道,如果重新變為民戶,官府會依據你家裡人口的數量分發田地?隻要辛勤勞作,害怕沒飯吃?”
唐傑一怔。
顧懷有繼續看著臉上仍有些憤憤然的其餘老兵道:“諸位老哥,耕牛、鏵犁、糧種、田地,這些都不用你們操心,會按照你們家裡的人丁分發農具糧種,以及田畝,至於住處,官府也會分,就算還沒建好,也斷不會讓你們一家老小露宿街頭,三年的免稅,地裡種出來的糧食全是你們自己的,就算過了三年,新稅法推定的時候,也會按照你們當兵的年頭長短,酌情減免,你們想想,如此一來,還能餓了你們的肚皮不成?”
這一番話入情入理,算是站在他們的角度上解釋著他們最關心的問題,場中的老兵們都平靜下來,因為這些話是鎮撫河北的靖北伯爺說出來的,和那些官吏們說出口卻無法保證的東西不一樣。
在如今的河北,靖北伯這塊招牌比什麼都有用,老兵們可以憂慮未來的生計,卻不能不信顧懷做出的承諾。
“放下武器,回歸民戶,三年不用交稅,好好種地,春耕夏種秋收冬藏,日子肯定會慢慢好起來的,以後的大魏邊軍不會再種地了,他們經年累月都在訓練,當兵吃餉就是為了保家衛國,你們可以將我今日說的這些話說給旁人聽,隻要我顧懷還在河北一日,就定然不會讓你們這些為了大魏流過血汗的老兵衣食無著!”
話語落下,第一批正式退伍的老兵們感激涕零,紛紛叩頭,這一場剛剛生起還沒來得及爆發的衝突,總算是平息了下去。
而在送走千恩萬謝的老兵們後,又安撫了下圍觀百姓們的感恩戴德,顧懷帶著王五魏老三,以及幾個遠遠綴著的錦衣衛走在街道上,突然歎息一聲。
要說改革之難,其實最難的就在於人心,一個軍製改革,就會有這麼多的問題,那稅法呢?教育呢?商業呢?
這還隻是眼下看到的,整個河北邊境,不知道多少退伍的老兵會抱著和剛才唐傑他們一般的心態,在重新整編整個邊軍以及地方戍衛軍隊的過程中,這樣的衝突不知道還要發生多少次,大概真的要等到明年,他們看到了實際轉變的世道,才會徹底放下心吧。
這些日子裡顧懷幾乎都沒有離開過府衙,他一直在和盧何敲定各種各樣的改革政策,有平緩的有激進的,有的已經推行有的還在醞釀,但眼下看來,這個改革的過程,比打仗還要難太多。
河北太大了,幾乎等同於四分之一個魏境,就算幕府已經可以成為這片土地實際意義上的另一個朝廷,還有盧何以及各氏出色人才執政,也沒有辦法做到麵麵俱到,顧懷想做的事情那麼多,大興水利發展農業,引進商賈複蘇經濟,吸引人才開辦教育,乃至籌備著開始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