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敢不經我點頭,同意他去見父王?!”
宴席散後的酒樓上,杯盞還沒收,再沒了之前那副高貴自矜氣度的趙沐五指成爪死死抓住酒杯,看著對麵儒雅平和的李修筠,憤怒質問道:
“誰給你的膽子?!要是被父王發現我做的那些事情...”
“小王爺,不,殿下,”李修筠打斷了他,誠懇地開口道:“您怎麼知道,王爺他不清楚您到底做了些什麼呢?”
趙沐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父王的臉浮現在他眼前,如同前些年那樣,平靜地看著他。
他猛地摔碎酒杯:“如果他知道了,以他的脾氣,怎麼可能放任我結交武將收攏官員?怎麼可能看著我派人去找那些蠻子,挑動他們造反?”
“因為王爺已經快死了,”李修筠說,“而且您畢竟是他兒子,不是麼?”
“兒子?他也知道我是他兒子?”趙沐的臉色扭曲,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冷笑道:“他隻認我那個大哥和老三是他兒子!王位是老大的,老三從小就被他帶在身邊,可我呢?不上不下的我呢?隻能老老實實等著被分封到什麼窮鄉僻壤,然後逢年過節回來給我當上蜀王的大哥拜年?”
他娘的憑什麼?
就憑他早出生了一年?
“殿下,您這個樣子很難看的,”李修筠勸道,“您的大哥,現在已經被您送進了山裡,還故意挑動那些都掌蠻人將他扣下;您的父王,現在在青羊宮名為養病實為囚禁,連蜀王之權都是您在代行,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要那些蠻族先挑起戰火,整個益州很快就會趁勢被您收入囊中您怎麼不想想,如果不是王爺的默許,您怎麼可能還活到今天?”
“可這也不是讓那顧懷去見父王的理由!”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您隻是害怕那個顧懷確實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會讓整個計劃出現問題,”李修筠像在哄小孩子,輕聲細語,“可是木已成舟,他就算見到了王爺,又能怎麼樣呢?畢竟連王爺都知道死期將近的自己做不了什麼,隻能看著殿下您折騰相反您要是不讓顧懷探訪青羊宮,豈不是在蜀地眾多官員麵前露怯,讓他這欽差聚起一撥人心?”
“可...”
“放心吧殿下,那位靖北侯爺的經曆確實傳奇,可他能夠放開手腳的地方不會是這裡,在益州他一無舊部二無兵力,就算他知道了殿下您想做什麼,也隻能離開蜀地之後再想辦法到時候整個益州都是殿下您的了,連朝廷都無能為力,更何況是他呢?”
能看得出來李修筠確實很能抓住趙沐的心思,起碼剛剛還怒氣衝衝的趙沐此刻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站在臨街的露台旁看著下方熙攘的人群,細細思考了一陣,也不得不承認李修筠說的是對的。
“這便是大勢,殿下,”李修筠為這場爭吵做了結論,“您會是蜀王,也會是益州之主,不是一個無兵無人甚至連要發生什麼都不清楚的小小欽差能改變的,您甚至什麼都不需要做,隻要等待下去,這天下人便隻會知道您,而不是蜀王爺和您的大哥了。”
趙沐沉默片刻,擺了擺手。
李修筠識趣地告退,他走過杯盞狼藉的大廳,在走下樓梯時,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趙沐,看著他年輕的背影和那身體裡浮動的恐懼與猶疑,眼裡閃過一道莫名的光。
他離開了酒樓,沒有坐轎,負手走在繁華的大街上,那身官服給他帶來了極高的回頭率,人流大多都畏懼地避開,偶爾有人認出了李修筠的身份,恭恭敬敬的行禮,他便也會溫和地與對方說說話,問起一些家長裡短的小事,讓那些被他記得的百姓露出既驚且喜的神情。
他不像是一個外省官員,更不像是個三品大員,而像是個在此地土生土長的成都人,親切隨性,問政於民,不高高在上,反而頗受塵土裡的人們的敬愛。
一直到他略帶些歉意地離開了人群,繼續走向那棟平平無奇的宅子,一道身影便從路邊的書攤上站起,走到了他的身邊。
“當年被發任出京的時候,我討厭極了這裡所有的一切,”李修筠輕歎道,“窮山惡水,刁民滿地,我那時候做夢都想離開這裡,可誰知道待著待著,卻連官話都說得越來越不習慣了。”